真人部落的神秘故事:《旷野的声音》
净土法门法师对《旷野的声音》及其真人部落的评价:
我去年看一本小册子,中文翻译的《旷野的声音》,我看了之后很欢喜。澳洲土著真人他们懂得,他们确确实实身心清净一尘不染,他确实过的生活是无事,所以他们的生活是游戏神通。我们在佛经上看到诸佛菩萨游戏神通,今天在这个小册子看到澳洲土著游戏神通,那里面才真正是自在幸福。(档名:12-17-0659)
我们在香港、台湾看到的《旷野的声音 》,这是美国一位女士到澳洲内陆去访问土著,她的报导。这里面不是假的,是真的。土著们他们自己与远方的亲朋好友沟通不需要用手机,不需要用网路。他用什么?心灵感应。不但可以通话,而且现前在做什么事情形相都清楚,就好像佛门里面讲的天耳、天眼,他有这个能力,绝大多数都拥有这个能力。所以他看到都市人用手机,他们都很好笑,跟远方的人沟通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东西。我们看了这个报导,我们能接受,我们能相信,为什么?经典里面讲了很多,这是人的本能。换句话说,他们的本能还保持住,还没丧失掉。原因很简单,他们没有妄想分别执著,或者说他们的妄想分别执著比我们轻很多,所以这种能力他还有一部分存在。纵然不能够突破许许多多的空间维次,但是几十里、几百里这样的空间,他很容易突破,不但他能够见到现前,他还能够见到过去、未来。(档名:12-17-0823)
我看到一本小册子,这是叫做《旷野的声音 》,美国人写的,写这书,他也是个医生。他到澳洲去考察土著,跟土著生活了三、四个月,看到澳洲土著治疗、治病的方法,他感觉到非常惊讶,那个方法比中医还要高明。他不需要药物,他就好像我们用按摩的方法,但是按摩,他手并没有贴到病人的皮肤,他距离他的皮肤还相当远,给他唱歌,给他安慰。这美国医生问他:你这什么意思?他说:病的这一块的细胞受了惊吓,它不正常了。他说:我们唱歌,安慰它,劝导它,每一个细胞恢复到自己工作岗位。这个神奇!他两、三个小时果然有效,真的他恢复正常了。到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去旅游。严重的跌伤,骨头都跌断了,他就用这方法。这是什么?这是法性,真正懂得法性,每一个细胞都有见闻觉知,让每一个细胞都恢复到正常,人就恢复健康。这道理,日本江本胜博士的水实验可以证明。所以他那个医疗的方法,比中国又高一级。(档名:12-17-1071)
真人部落的故事:《旷野的声音》
作者玛洛摩根女士
目录
致读者
第1章 来自文明的贵客
第2章 投下假票
第3章 天然的鞋袜
第4章 就位、预备、起步
第5章 振翅高飞
第6章 神奇的飨宴
第7章 何谓社会安全?
第8章 无线电话
第9章 在澳洲内陆戴的帽子
第10章 无价的珠宝
第11章 肉汁
第12章 活埋的乐趣
第13章 疗伤的奇效
第14章 神秘丰富的图腾
第15章 鸟
第16章 缝纫
第17章 音乐的药
第18章 解梦人
第19章 晚餐的不速之客
第20章 蚂蚁的滋味
第21章 率众前进
第22章 我的誓约
第23章 梦境乍现
第24章 档案
第25章 受命传递信息
第26章 非生日乐
第27章 随波而去
第28章 洗礼
第29章 脱离肉体的羁绊
第30章 圆满的结局
玛洛.摩根因辅导澳大利亚一群原住民青年创业,颇具成效,因而获得“真人部落”的邀请,前去参加一项会议,结果既没午宴也没颁奖,却展开一场意外的人生之旅,加入原住民徒步穿越澳洲大陆的沙漠旷野,这本《旷野的声音》就是玛洛.摩根在沙漠中所经历的意外而惊险的心灵旅程纪录。
作者玛洛摩根女士是位医生,原居住在美国,致力于推展预防医学教育计划,应邀前往澳洲参与一项预防医学研究计划。有鉴于澳洲的种族歧视问题,玛洛.摩根为原住民在经济独立、种族融合上贡献心力。
推荐语:
一、文明与草莽
那是一个文明人,偶然被放进大自然的旷野里,人类原与大自然的呼吸契合;缘于大自然的身心律动,忽然苏醒过来,发觉人类的文明,远远扼杀大自然赋予人类那份深情,使大自然的诸事万物,从人类原有知觉共鸣的体系中,抽离、生疏、冷漠,以致不再知觉、认知与共享。那份自以为优越的文化外衣,却是人类的贪婪、慵懒、无知与毁灭。这是一个知性之旅,同时也是文明与草莽的对话。
二、投身渴想
玛洛.摩根是一位拥有美国医师执照,有稳定医师业务、有湖滨豪宅且有一套独特的预防医学教育计划,却因一通清晨从澳洲而来的电话,牵动心灵的渴望,奔向那充满传奇、古老“真人部族”的神话里。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真实的体验。
(一)神奇之旅
自以为即将参与一项公开的褒奖典礼,而穿上文明的彩衣,没想到穿越两千里外澳洲大陆另一边海岸丛林,叫这些文明的装饰,成为大自然讥讽唾弃的笑话,一无是处。当人不断脱去文明虚假的包袱,就愈能多一些体会大自然律动,也愈能明白上帝造物的奇妙与豁达。原来诸事万物各有其道,而各道却又互相和谐。深入体会造物者的“天心”,真是“无情荒地有情天”,相互供应,一无所缺。
(二)奇妙的经历
1.沙滩草叶片锋利,像仙人掌的芒刺,扎在皮肤,留下红肿与刺痛的伤。草叶满布沙滩,每一脚步,烙下伤痛。继续前行?还是留下治疗?学会忍耐,把注意转移到别的地方……,执着是苦痛,但是分心,换个角度,眼光就豁然开朗。
2.澳洲原住民原始、野蛮,住在灌木丛林里,他们是食人族,到如今还是不愿放弃传统习俗和旧信仰,他们选择留在沙漠,过艰苦的生活,他们人口在减少中,是个绝种中的民族。但无疑地,他们是全世界最强悍的民族,他们是无可救药的文盲,没有野心,也没有追求成功的欲望,他们不会做生意,没有时间观念。从文明看简直是一群无可救药的人。但是他们吃大地的虫蛆,喝石茶;黄昏,他们讲故事、唱歌跳舞、玩游戏、谈心;睡在用野狗皮铺成的大地,夜晚观赏满天星斗;一大清早,太阳还没升上来,他们并肩围聚成一个半圆形,面朝东方做早祷,在15分钟中,他们同心吟咏、鼓掌、跺脚、拍打腿,为新的一天,为自己、朋友和全世界,对宇宙主宰说声谢谢!太阳升起,他们又继续上路,直到深夜。他们从不缺食物,万物自有预备,他们不带口粮,不种五谷,也不参与收割。漫步于澳洲炽热的土地上,宇宙都会赐给他们丰富的食物,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一条蛇出现在路途时,很显然,它的目的是为他们。
三、心灵感应
每天在路途上,大伙常保持静默,那天晨祷之后,有个年轻男子在当天自愿执行一项特别任务,路上行走几个钟头后,部族长老突然停下脚步,跪在地上,双臂伸向前方,缓缓摆动,后来才知道长老用心灵感应与那位年轻人交通,原来他要求长老准许他切掉他所杀的袋鼠的尾巴,因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要的部位,而那人身体不舒服没有力气把整只袋鼠扛回来,不久在药师与女医师指示调制草药中,年轻人把切掉尾巴的巨大袋鼠带回营地。
四、几点省思
已进入21世纪高度开发文明世界的我们,曾几何时我们有许久没有好好看看湛蓝的天空,领略瞬息变幻的浮云和那蓊郁苍绿的青山绿水,或徜徉在那一抹灿烂的霞光、夕照之下。每天心中劳苦愁烦仍是如何对付通货膨胀,如何投资房地产,如何为退休存些钱,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我们已逐渐失去上帝所赐的天赋本能。
在澳洲古老旷野里,有生命最美的组合,自然与人是何等和谐平衡地互动着,那里没有人的妒嫉纷争,没有人为权益的你争我夺,没有人为得到好处的处心积虑,只有那一片奇妙、纯洁、天真、充满爱心的人身上所散发的挚诚与美善。
心灵感应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沟通方式,每一个都是赤露敞开,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一个会意的微笑,都能传达内心最真挚的情意,不必隐藏、不必包装,但愿学会清洁自己、透亮自己、也爱惜自己。
第一章 来自文明的贵客
照理说,事前应该有某种警讯的,但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事情已经在进展中,那群掠夺者坐在好几里外,等待他们的猎物。我在一个钟头前打开了行囊,明天将会被帖上“无人领取”的标签,存放在贮藏室,月复一月。我将成为又一个在国外失踪的美国人。
那是个闷热的十月早晨。我站在澳洲一家五星级旅馆门口,望着门前的车道,等候一个素未谋面的信差,非但没有一丝警觉,反而感到无比欣慰,我是那么开心,那么兴奋,那么充满成就感和自信。心底里我有一个预感:“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一辆敞篷吉普车驶进环状的入口。我还记得,听见轮胎碾过滚烫的柏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簇璀璨的水花,洒过车道旁艳红天花菜的叶子,喷到生锈的车身上。吉普车停了下来,司机---三十岁的原住民---朝我这边望了望。“上车吧!”他那只黝黑的手招了招。他来接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我在等待人家来接我,去参加原住民部落的一场聚会。那位穿制服的澳洲门房流露出很不以为然的表情。在他那双锐利的蓝眼珠注视下,我和司机心照不宣,我们就是对方要找的人。
在我蹬着高跟鞋,挣扎着钻进那辆全地形的车子之前,我就已经感觉到,我穿得太正式了。坐在我右边的年轻司机,只穿着短裤、脏兮兮的白T恤和网球鞋,没穿袜子。我原以为,他们安排交通工具接我去会场时,派的是正规的车子,也许是一部荷登牌轿车,那是澳洲汽车制造业引以为傲的产品。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开着一辆敞篷车来接我。唉,我宁可穿得过分正式,也不愿穿得太随便去参加这场聚会----他们颁奖给我的典礼。
我向司机说明自己的身份。他只点点头,看来他早就知道我是谁。我们的车子驶过门房时,他朝我们皱皱眉。我们行驶在这座滨海城市的街道上,经过一排排前面有游廊的房屋、一间间牛乳点心店、一座座寸草不生的水泥公园。车子绕过一处园环,那儿是六条马路的交汇点,我紧紧抓住车门的把手。车子驶出城后,换了个方向,太阳掉在我们身后。我身上那件新买的桃红色套装和搭配的丝质衬衫,已经热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我原以为,会场是在城市的另一边,,但我猜错了。车子驶上和海岸平行的高速公路。会场显然设在城外,比我想象中还要远。我脱掉外套,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事先不询问清楚。幸好我的小皮包里还有一把梳子,而我那头及肩的漂白发丝,也束拢成一根时髦的发辫。
踏上神奇之旅
从接到最初的那通电话开始,我就一直充满好奇,虽然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并不真正感到惊讶。毕竟,我曾接受过其它民间团体的褒奖,而目前进行的计划也称不上成绩斐然;我帮助那些居住在城市、公开表示厌世的混血原住民成年人,找到人生的目标,建立经济基础---这项成就迟早一定会受到肯定。我感到惊讶的是,发出邀请的部落居住在两千哩外,澳洲大陆另一边的海岸,而我对任何一个原住民部族,所知都很有限,除了偶尔在闲谈中听到别人提到他们。我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组织严密的部族,抑或像美洲原住民,普遍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包括语言。
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是,我会得到什么奖品?另一块雕刻的木质奖牌,让我寄回堪萨斯城的老家,存放在贮藏室,还是简简单单一束鲜花?不,希望不是鲜花,在华氏一百度的这种天气,把鲜花带上回程的飞机太麻烦了。司机一如原先约定的,准时在中午十二点抵达。因此我晓得,当然,我是去赴一个午餐之约。我感到好奇,一个原住民评议会究竟会招待我吃什么?但愿不会是通常由饭店承办的澳洲酒席。也许是自助便餐,那我就第一次有机会品尝原住民的菜肴了。我希望看到一张摆满彩色瓦锅的桌子。
这会是一椿美妙奇特的经验;我期待着这值得记忆的一天。我随身携带的小皮包,是为今天的盛会而买的,里面装着一架三十五厘米摄影机和一台小型录音机。他们没有提到麦克风和聚光灯,也没提到要我发表一场演说,但我还是准备了。我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未雨绸缪。毕竟,我今年已经五十岁,这辈子已经尝到够多的困窘和失望,凡事不得不给自己留下后路。我的朋友总是赞叹,我是那么的自足自给。“她锦囊里总是有第二条妙计!”我听见他们这么说。
一列公路火车(这个澳洲名词,指的是一群卡车,每辆拖着好几辆庞大的拖车,以车队的形式行使公路上),和我们擦身而过,朝相反方向行进。它们从迷朦的热浪中窜出,奔驶在柏油路中央。司机猛然转动方向盘,我从回忆中惊醒过来。车子离开公路,驶下一条颠簸不平的泥巴路,一连好几哩,不断扬起雾一般的红色尘埃。路上两条深深的辙迹忽然消失了,我发觉前面已经没有路。车子蜿蜒穿梭树叶间,跳跃过锯齿状的沙地。好几次,我想跟司机聊聊天,但这辆敞篷吉普的咆哮和车子底盘的震荡,加上我的身体忽上忽下的颠簸,使聊天变成不可能。我必须紧紧阖起上颚和下颚,免得让牙齿咬到舌头。显然,司机也没兴趣打开话匣子。
我的头颅颠荡着,感觉上我的身体就好象小孩子玩的布娃娃。我愈来愈觉得燥热。我的玻璃丝袜仿佛在我的脚上融化,但我不敢把鞋子脱掉,担心它会弹出车外,掉进我们周遭一望无际的红褐色平野中。我不相信,这位沉默的司机会停下车来。每次我的太阳眼镜变成迷朦一片时,我就用裙摆擦一擦。我的胳臂只要动一动,汗水就像决堤的河水般倾泻了出来。我感觉到我脸上的妆在融化,想象中,我两颊涂着的胭脂,宛如一条条红色的水流,流淌下我的脖子。在颁奖典礼举行之前他们得给我二十分钟补妆。这点我一定要坚持!
我看看表;进入沙漠已经两个钟头。记忆中,这是多年来我最感到燥热和不舒服的一次。司机一直保持沉默,除了偶尔哼个一两声外。我忽然想起:他还没自我介绍。说不定我误上了贼车!这种念头实在太傻了。我下不了车,而他对我这个乘客显然很放心。
摆脱文明的牵绊
四个钟头之后,车子驶到一幢波状洋铁皮搭盖的建筑物前。屋外有一小堆闷烧的火,两个原住民妇人看见我们走过来,就站起身。她们都是中年妇人,个子矮小,衣衫单薄,脸上堆满温馨的笑容。其中一位戴着束发带,使她那头浓密卷曲的发丝四下流窜出来。两位妇人身材都显得苗条、结实,有如满月的圆脸上,闪烁着明亮的褐色眼睛。我跨下吉普车时,司机说:“顺便一提,我是这儿唯一会说英文的人。我充当你的翻译,也当你的朋友。”“这下可好了!”我心里想。“我花了七百块钱,买飞机票、住旅馆,还连英文都不会讲,更不用提鉴赏流行的服饰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试着跟他们打成一片吧,但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办不到。
那两个妇人操着粗糙的异国口音,听起来不像说着完整的句子,而像一个一个单字。我的翻译转身向我解释,参加聚会之前,得先净身。我不懂他的意思。没错,我身上沾着好几层灰尘,一路坐车前来,满身热烘烘,但这似乎不是他所指的。他递给我一块布,我摊开一看,发现那好像是一块用来包裹身子的破布。他告诉我,我必须脱掉身上的衣服,把那块布穿上。“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他板着脸,重复一次指令。
我望望四周,想找个地方换衣服,但找不到。我还能怎么办?一路千辛万苦来到这儿,打退堂鼓也未免太晚。那个年轻的翻译走开去了。“哦,管它的!换了衣服也好,凉快些。”我心里想。于是,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的那套新衣裳,整整齐齐叠成一堆,然后换上当地的服装。我把随身的东西堆在旁边一块大圆石上,而不过数分钟之前,那块石头还被充当为凳子,给侍女们坐。我身上围着那块朴素无华的破布,感到浑身不对劲,后悔花钱买那套“让人眼睛一亮”的新衣裳。
年轻的翻译又走回来。他也换了衣服。他站在我面前,几乎一丝不挂,只围着一块布,就像穿游泳裤般,和火堆旁的妇人一样打着赤脚。他发出进一步的指令,要我脱掉身上每一件东西:鞋子、丝袜、内衣和多有珠宝,连发夹也不得留下。我的好奇心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但我还是顺着他的指示去做。
我记得我把珠宝塞进鞋尖里头。我也做了一些妇女很自然会做的事,这是出于本能,不是后天学来的---我把内衣藏在衣服堆里。
他们把嫩绿的柴枝加进闷烧的煤堆中,一簇灰色的浓烟升起。头上绑着束发带的妇人拿着一件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黑鹰的翅膀。她把它张开来,形成一柄扇子,在我面前从头到脚扇着。烟雾缭绕,使我直呛。接着,她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圈,我懂得这是“转身”的意思。同样的熏烟仪式在我身后重复一遍。然后我遵循指示,跨过火堆,穿过烟雾。
最后,她告诉我,我已经净过身子了,可获准进入那间用洋铁皮搭盖的小屋。一个肤色深褐的男人护送我走到门口。这时,我看见刚才的妇人捡起我那堆随身物品,举到火堆上。她瞅着我,笑了笑,当我们的视线交集时,她松开了手,让那堆宝贝掉下。我拥有的东西全都送进火中!然后她向我做了个手势,要我跨过火堆,穿过烟雾。
那一刻,我的心凉了半截;我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晓得为什么我没有提出抗议,也没立刻过去抢救我的东西。我没这么做。那位妇人脸上的表情显示,她这样做并非出于恶意,只不过想以这种方式,对一个陌生人表达一种独特的好客之道。“她没见过世面,”我心里想。“她不懂得信用卡和证件这些东西。”幸好我把飞机票留在旅馆。我在旅馆也留下其它衣服,到时候,我只有硬着头皮,穿着现在这身衣服走过旅馆大厅。我记得我对自己说:“喂,玛洛,你这个人挺有弹性的,何必为这档子事伤神呢?”不过我心里确实已经盘算好,稍待一会,我用从灰烬中把我的一枚戒指挖取回来。但愿我们坐吉普车回城里时,事与愿达。
只有在回顾时我才了解,剥除身上珍贵的(而我认为必须的)珠宝,本身就具有象征的意义。我当时并不明了,对这些人来说,真正的时间,和风靡全世界的镶钻金表上所显示的时刻毫无关系。
很久以后,我才会了解,摆脱物欲和某些信念的牵绊,在我寻求人类“生存”意义的过程中,早已注定是极为必要的一步。
第二章 投下假票
我们进入那间三面有墙,屋顶有遮盖的小屋。我们从敞开的那面进去。这间房子没有真正的门,也不需要窗。它的兴建,纯粹为了遮蔽太阳,也许做为羊群栖息的地方。屋内,一堆石头围绕着另一堆火,使空气更加酷热。房子里看不到人类生活的任何必需品:没有椅子、没有地板、没有扇子、没有电。整间屋子是用波状洋铁皮搭盖而成,颤颤巍巍的,靠几根腐朽老旧的木头勉强支撑着。
很快的,我那双在烈日下暴晒了四个钟头的眼睛,就适应屋内比较暗的阴影和烟雾。一群原住民成年人聚在沙地上,或站或坐。男人们头上扎着五颜六色,花样繁复的束发带,上臂和脚踝都戴着羽毛。他们和那位司机一样,身上围着一小块布。司机身上没有涂抹颜料,但其它人的脸庞和手脚都画有各种图案。他们利用白色颜料画上斑点、条文和繁复的图案。蜥蜴的图形妆点着他们的胳膊,而蛇、袋鼠和鸟儿则出现在他们的大腿和背脊上。
妇女却没有那么爱打扮。她们身高约莫和我相等---五尺六寸。大多数都上了年纪,但那一身肌肤却宛如巧克力奶油,看起来既柔软又健康。我发现没有人留长发;大部分都是卷发,剪得很短,几乎显露出头皮。头发比较长得就用一条狭长得带子,交叉绑在头上,把发丝紧紧束住。门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脖子和脚踝上都有手绘的花圈,技巧相当高超,每朵花中央都画有细致的叶子和雄蕊。所有妇女或是穿着两件式的衣服,或像我一样,身上围着小块布。我没看到婴儿和小孩,只看见一个少年男孩。
我的目光被屋中衣饰最华丽的人吸引住了。他是个男的,满头黑发已经出现白斑。修剪整齐的胡子,称显出他一连的坚毅和威严。他头上戴着鹦鹉羽毛做成的头饰,光辉璀璨,十分引人瞩目。他的胳膊和脚踝也戴着羽毛,腰间缠绕着一些东西,胸前挂着一块精工打造的圆形甲胄,是石头和种子做成的。几位妇人也有相似的装饰,体积小些,当作项链来戴。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两只手。我瞅着他那双文弱的黑眼睛,心中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安全。我想,他那张脸庞是我一生所见最和善的。
然而,我的情感却游移在两极之间。那些五颜六色的脸孔,那些站在背后、手握剃刀般锐利长矛的男子,在加深我的恐惧。可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又是那么的愉悦,整个气氛所散发的,似乎是一种芬芳的、滋补的温情和友谊。我批判自己的愚蠢无知,在两极之间找到情感的平衡点。眼前的一切,和我当初期待的截然不同。甚至在梦里,我也无法设想这样一个场面:紧张骇人的气氛中,出现那么多看来挺和善的人。如果我的照相机没被屋外那堆火烧毁,我现在会拍一些精彩的照片,将来贴在相片簿里,或者制成幻灯片,让亲戚朋友看得目眩神迷。我得思绪转到那堆火上,还有什么东西被烧掉?一想到这,我忍不住打个寒噤:我的国际驾驶执照、桔黄色的澳洲纸币、我荷包夹层里藏了多年的一张百元大钞(它的历史,上溯到我年轻时在电话公司工作的那段日子)、我最喜欢的一支芬芳的唇膏(在这个国家买不到的)、我的镶钻手表、诺拉姑妈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我的一枚戒指,全都付诸一炬。
我的焦虑被打断了。充当翻译的司机把我介绍给部落的人。司机名叫乌达。他的发音,是把“乌”拖的长长的,听起来几乎像“呜--”,然后突然来个“达”。
这群原住民管那位眼神迷人、态度亲切的男人叫“部族长老”。他并不是部族中年纪最长的男人,身份倒像我们心目中的酋长。
神秘的测试
一位妇人开始敲击手上的棍子,发出喀答喀答的响声,不久,其它妇人纷纷加入。手持长矛的男人开始将矛柄碰撞沙地,其它男人则在一旁拍手。屋内所有人开始唱歌、吟诗。有人向我打手势,邀请我坐在沙子铺成的地板上。这群人正在举行“科洛波里”(节庆)。一首歌唱完,另一首跟着开始。这之前我没注意到,有些人脚踝上戴着用很大的豆荚做成的镯子,但现在它们都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随着舞步,荚里的干兜子嘎嘎做响,颇有节奏。跳舞的原本只有一个妇人,接着就有一群舞者加入。男人们时而单独起舞,时而让妇女们加入。他们正和我分享他们的历史。
音乐的节奏终于缓慢下来,舞步也愈来愈慢,然后所有动作都停止,只剩下一个非常平稳的节拍,似乎和我的脉搏同起同落。屋里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他们望着首领。他站起来,我觉得我们是老朋友,当然事实不是这样。我想,他那副神态让我感到自在和被接受。
长老从腰间解下用鸭嘴兽的皮做的一个长筒,朝向天空摇了摇。他打开筒子的一端,把里头的东西倒在地面上。石头、骨头、牙齿、羽毛和圆形的小皮圈,跌落一地,散布在我四周。族中一些人出来帮忙,在每样东西降落的地方作个记号。他们用脚趾在泥地上做记号,和用手指同样熟练。然后他们把那些东西装回筒子。长老说了一些话,把筒子递给我。我想起赌城拉斯维加斯的那一套,便把筒子举到空中,摇了摇,然后如法炮制,打开了筒子的一端,倒出里头的东西,堆每样东西应该降落在哪个地方,却毫无概念。两个人趴到地上,用另一个人的脚测量我那些东西的降落地点,和长老那些东西降落地点的距离。有几个人就评论了一番,但乌达并没有告诉我,他们到底说什么。
那天下午,我们还做了其它一些测验。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用果子做的测验。那种果子皮很厚,像香蕉,但模样却像梨。他们把这个翠绿果实递给我,要我拿着,祝福它。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只好在心里随便说:“主啊,请赐福给这个食物。”然后把它交还给长老。他拿出刀子,切掉顶端,开始削它的皮,但削出来的皮却不像香蕉皮那样跌落,反而卷成一圈。每次出现这种现象,众人的脸孔就朝向我。让那么多双黑眼珠瞪着,我感到浑身不对劲。异口同声,仿佛排练过似的,他们叫出一声:“啊。”每次长老把果皮拉直,他们就啊一声。我不晓得那一声“啊”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但我知道,削出来的果皮通常不会卷起来的,不管这些测验的目的是什么,我算是及格了。
一个年轻的妇人端着满满一盘的石头,向我走过来。与其说是盘子,不如说是一块纸板,但上面堆着的石头太高了,我看不清楚容器。乌达看了看我,表情十分严肃,然后说:“挑选一颗石头吧!好好选择,它具有拯救你生命的力量。”
我一听,浑身登时起了疙瘩,尽管由于天热的关系,我的四肢正淌着汗。我感到满肚子疑惑,胃部的肌肉仿佛打了个结:“那是什么意思?具有拯救我生命的力量!”
我瞧了瞧那堆石头,看起来全都一样,其中没有一颗是特别起眼的。它们只不过是灰红色的小圆石,大小约莫等于美金五分或二角五分硬币。但愿其中有一颗会发光,让人眼睛一亮,当然这只是空想。我只好装模作样一番:我全神贯注,仿佛在用心观察这些石头,然后从顶端选择一颗,得意地举起来。围绕着我的一张张脸孔登时绽露出笑容来,表示赞许。内心里我默默欢呼:“我押中了宝!”
但我怎么处置这颗石头呢?总不能随手扔在地上,那会冒犯他们的。这颗石头纵使对我毫无意义,对他们却似乎是挺重要的呀!我现在穿的衣服都是没有口袋,因此,我只好把石头塞进乳沟,那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存放东西的地方。我把石头塞进这天然的口袋后,回头就把它给忘了。
展开旷野徒步之旅
接着,他们把火熄灭,拆卸下工具,收拾仅有的一些财物,然后步行向沙漠。他们排列成一纵队,开始他们的旅程;他们那几乎赤裸的褐色躯干,闪烁在艳阳下。看来聚会已经结束,既没有午宴,也没有颁奖!乌达是最后离开的人,但他也扬长而去。在几码之外的地方, 他回头对我说:“来啊!我们现在上路了。”
“我们上哪儿去?”我问。
“徒步游荡。”
“你们游荡到哪儿去?”
“穿越澳洲大陆。”
“了不起!这需要花多少时间?”
“大约是三次月圆吧。”
“你是说,要步行三个月啰?”
“对,三个月,或多或少。”
我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我向站在远方的乌达宣布:“唔,听起来满有趣的,但你晓得,我不参加,今天不是我出门远游的好时机。我有待尽的责任和义务,我有房租和水电要付。我事先没有准备。出门远足或露营之前,我得先花点时间作些安排。也许你不了解;我不是澳洲公民,我是美国人。我们不能就这样跑去别人的国家,然后消失。你们的移民局官员会很生气,而我的政府会派出直升机,搜寻我的下落。也许改天吧!事前给我充分准备,我会跟你们一块走的,但今天不行。今天我是在不能跟你走。不行,今天不是好时机。”
乌达笑了笑。“一切已经安排就绪。整个部落,只要有一个人投票反对,今天就走不成了。你通过测验,被我们接受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我一时也解说不清楚。你必须亲身体验这种经验。这将是你这一生所做的最重要的事。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天公眷顾你;这是你获得的讯息。我不能再多说了。”
“来吧,跟随我们吧!”他转身走开。
进入未知的世界
我兀自站着,呆呆地了望眼前这一片澳洲沙漠。它是那么辽阔、荒凉,可又那么美丽,就像“永备牌”电池,无穷无尽,源源不绝。吉普车就停在那儿,发动引擎的钥匙没有被取走,但我们是从哪一条路来的?一连好几个小时看不见路,只有无休无止的颠簸和转弯。我没有鞋子、没有水、没有食物。在沙漠中,每年这个时候的气温高达华氏一百到一百三十度。他们投票接受我,我感到很欣慰,但我的那一票呢?看来,决定我的命运的人不是我自己。
我不想去。他们要我把命运交到他们手里,这些人我刚认识,连语言都不通。若是我丢掉了工作,那该怎么办?这很糟糕;我的未来已经岌岌可危,不能从任何一家公司领取到退休支票。这简直是发疯嘛!当然,我不能去!
我心里想:“我敢说这是双重花招。首先,他们在这间小屋里玩些花样,然后他们走出去屋子,到沙漠中再玩一些花样。他们走不远的;他们没有食物。对我来说,最糟的事莫过于在沙漠中度过一夜。”我心里又想:“不,他们只消看我一眼,就知道我不是露宿野外的人;我是洗泡沫澡的城市妇女!”我继续想:“但是,如果一定要那么做,我还可以跟他们在野外度过一夜!既然今晚的旅馆住宿费我已经付了,我只需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明天旅馆房间退租期限之前,他们一定要把我送回城里。我可不想为了讨好这些愚昧无知、没受教育的家伙,多付一天旅馆房租。”
在我目送下,这群人愈走愈远,身形愈变愈小。我没有时间沉溺在天秤座的人特有的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之中。我愈站在那儿想应该怎么办,他们走得愈远。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我说的话,清楚得就像一件磨得非常光亮得木质镶嵌饰品:“好吧!上帝,我知道你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幽默感,但这次你开的玩笑,我完全不懂。”
我的心情就像乒乓球似的,在恐惧、困惑、怀疑和震惊之间快速地游移。我开始移动脚步,追随这些自称为“真人部落”(RealPeople)的原住民。
我双手没被绑着,嘴巴也没被箝住,但我却觉得自己像个俘虏。我感到身不由己,被迫参加一趟徒步旅行,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第三章 天然的鞋袜
我只走了短短一段路,就感到脚上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好几根芒刺扎在我的皮肤上。我拔出那些锐利的荆棘,却发现每前进一步,就有更多荆棘扎在我身上。我试着用一只脚向前跳跃,同时拔出另一只脚的芒刺。有些人回头看我,在他们眼中,我的模样一定挺滑稽。他们的微笑如今转变成了张口大笑。乌达停了下来等我,他脸上的表情比较不那么可恶。他说:“忘掉脚上的疼痛吧!我们扎营的时候,你再拔除那些芒刺。学会忍耐,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稍后我们会帮你整治那两只脚。现在你只有忍耐。”
他那句“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对我格外具有意义。尤其最近十五年来,身为针灸医师,我照顾过好几百个病痛的人。每每在病危的时候,病人得做出决定,要嘛服用药物,让他们丧失知觉,要嘛用针灸治疗。在我推行的家庭诊疗教育计划中,我用过那句话。我期望我的病人做到这一点,如今,别人也要求我这么做。知易行难,但我还是设法办到了。
走了一会,我们停下来歇歇脚,我发现脚上的芒刺大部分折断了。伤口流着血,残余的芒刺深深嵌进我的皮肤里。我们步行在芒刺上。植物学家管它叫沙滩草,生长在沙地上,发展出一种卷曲的叶片,和切牛排的小刀一般锐利,以便在缺水的环境中生存。“草”这个字很容易引起误解,这种芒刺和我所知的任何草,都不相同。它的叶片非常锋利,更糟的是,叶片上的刺尖锐得像仙人掌刺。一旦被它刺中,就会在皮肤上留下红肿、刺痛的伤口。幸好我还算是爱好户外活动的人,喜欢把皮肤晒成浅浅的棕色,常常打赤脚,然而,我的脚掌还没坚硬到可以承受眼前的折磨。尽管我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疼痛的感觉仍挥之不去,各种不同颜色的血,从鲜红到深褐,出现在我的脚上。低头看看我的脚,我不再能分辨,哪些是残缺不全的趾甲油,哪些是我流的鲜血。最后,我的脚变的麻木了。
我们不声不响,只管走着。感觉十分诡异,没有一个人开腔。地面上的沙很暖,但并不烫脚。太阳很大,但并不酷热。偶尔天公会大发慈悲,吹送来短短的一阵凉风。我眺望队伍前方,天地之间似乎没有明显的界限。从任何方向望去,看到的都是这幅景象,就像一幅水彩画,天空融进了沙地中。我那受过科学熏陶的心灵,忍不住想用一支指南针,来填补这一片空茫的天地。数千尺的高空有一堆云,乍看之下,地平线上一颗孤零零的树,模样就像顶端有一个小圆点的英文字母“I”。我只听见脚踩再地上发出的嘎扎声,就好像两片胶带被一再分开来,又粘帖在一起。出没在附近矮树叶中的沙漠动物,偶尔打破这份单调。一只褐色的大鹰蓦然出现,盘旋着,朝我头顶俯冲下来。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在检测我步行的速度。这只老鹰并没有扑向其它任何人。但我的长相毕竟和其它人不同,因此我了解,为什么他也许觉得有必要仔细瞧我几眼。
毫无预警的,整个队伍停止前进,转了个弯。我感到惊讶;我没听见任何人指示我们改变方向。每个人似乎都预感到这点,除了我。我想,也许他们走熟了这条路,可是,很显然,我们步行在这一片沙地和荆棘中,并没有遵循任何路径呀。我们是在沙漠中游荡。
我的脑袋陷入一团纷乱的思绪中。在一片寂静里,我比较容易梳理那东奔西窜的思绪。
梦一般的旅程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也许只是一场梦。他们说要徒步穿越澳洲大陆。那不可能的!步行好几个月!那也不合情理。他们听见我呼救的声音。那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我生下来注定要做的事!开什么玩笑。我一生最大的志愿可不是受苦受难,也不是到澳洲内陆探险。我也担心,我的失踪会让我的孩子们,尤其是我女儿,感到焦虑,我们母女感情很好。我也想念我的房东,她是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我如果没准时交租,她会代我向房子主人说情。上个礼拜,我才租了一架电视机和一架录像影机。租来的东西被收回去,会是个惨痛的经验!
那时,我并不相信,我们这次出门会超过一天。眼前毕竟没有任何东西可吃可喝。
我哈哈大笑,想到了私底下常开的一个玩笑。我说过多少回,我好想赢得一次全部免费的异国之旅!现在梦想实现了。旅途上的必须品都替我准备好,我连一支牙刷喝和一套换洗的衣服都不必准备。这不是我真的想从事的旅行,但确实是我一再当着玩笑讲的。
天色逐渐沉黯下来。我那两只脚的底部和两侧布满伤痕,那些切口、凝血和肿起来的疔疱使我的脚看起来丑陋、麻木、污秽。我的腿变得僵硬,肩膀感到又烫又痛,脸庞和胳膊晒红了,疼痛不堪。那天我们约莫走了三个小时,我所能忍耐的限度,早就超过了。有时我觉得,若不立刻坐下来,我整个人会垮掉。就在这关头,总会发生一些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有时老鹰会出现在我头顶上发出阴森可怖的尖叫声。有时某个人会走到我身边,脖子或腰间用绳子绑着一只形状奇特、非陶制品的容器;他会打开这个容器,倒水给我喝。奇迹似的,我一分心,就觉得整个人又恢复了元气,又能振翼高飞,乘风前进。终于到了停下脚步准备过夜的时候。
大伙儿立刻忙碌起来。他们生了一堆火,不用火柴,用的是我在“女童军野外训练手册”上看过的一种方法。我从不曾试用一根棍子,在槽沟中摩擦取火,我们的女童军队长也办不到。她们顶多只能生出一小朵火焰,用嘴去吹,结果往往把它给吹灭了。这群澳洲原住民却是钻木取火的行家。有些人拣拾柴薪,有些人采集草木。其中两个男子整个下午合力挑着一副重担。他们把一块没染色的布悬挂在两根长矛上,做成一个囊袋,里面装着一些东西,鼓鼓的,看起来就像很大块的大理石。现在他们卸下了担子,取出几件东西。
一位年纪非常大的妇人朝我走来。她看起来和我祖母一样老---约莫九十几岁,头发雪似的白,满脸皱纹显得非常柔和。她的身体看来结实、动作灵活,但她的两只脚又干又硬,简直跟动物的蹄没什么两样。她就是早些时我看到的那位脖子戴着画工精细的项链、脚踝系着装饰品的老太太。现在,她解下绑在腰间的蛇皮小袋,往掌心里,倒出一种看似变色的凡士林软膏的东西。他们告诉我,那是一种叶油混合剂。她指指我的脚;我点点头,表示接受她的帮助。她在我面前坐下来,抬起我的脚,安放到她的膝盖上,一边在我肿起的伤口揉抹着药膏,一边唱着歌。调子亲切温柔。几乎就像母亲给孩子唱的摇篮曲。我问乌达歌词的意思。
“她向你的脚道歉。她告诉你的两只脚,你多么的感激它们。她也说,这里每个人都多么的感激你的脚;她请求你的脚,早日康复。她发出特别的声音,治疗你的伤口。她也发出一种能够吸出你伤口脓汁的声音。她祈求,你的脚变得又粗又壮。”
说真的,我脚上那灼热、刺痛的伤口开始缓和下来,我渐渐松了口气。
我坐在那儿,双脚搁在老太太祖母般温暖的膝头上,心中却开始质疑今天这番经历的真实性。它是怎么发生的?它从哪里开始的?
第四章 就位、预备、起跑
一切从美国堪撒斯城开始。那天早晨的记忆,永远铭刻在我心灵中。一连好几天不见踪影的太阳,终于大发慈悲,露出脸来了。我一早赶去办公室,为具有特殊需要的病人作些准备。接待员两个小时后才会上班,而我一向珍惜这段安静的准备时间。
就在我把钥匙赛进门外的匙孔时,我听见电话铃响了。是急病求诊的病人吗?谁会一大早办公室还没开门时打电话来呢?我冲进里面的办公室,一手抓起电话,一手摸索着电灯的开关。
电话那头传来一位男士兴奋的声调。他是澳洲人,我在加州举行的一场医师会议上认识的。现在,他从澳洲打电话来。
“你好。想不想来澳洲工作几年?”
我一时呆住了,电话筒险些掉落在地上。
“你在听吗?”打电话的人问道。
“在听啊!”我结结巴巴应道。“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对你推行的那套独特的预防医学教育计划,印象非常深刻,常常跟这儿的同僚提到你。他们要我给你打个电话。我们希望你能试一试。申请五年期的签证,前来澳洲。你可以编写训练教材,同时在我们社会化的保健体系中任教。如果我们能推行你那套计划,那就太好了,但不管成果如何,至少你可以获得一次机会,在美国以外的国家住上几年。
要我离开我目前的湖滨住宅、放弃稳定的医师业务、丢开情同朋友的老病人,这不啻侵犯我的安乐窝,所造成的不适,就像一根指甲插进厚木板那样。没错,我对社会化医疗一向感到非常好奇,在那样的制度中,你把利润从保健体系中剔除,各科互相合作,正统医学和自然疗法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鸿沟。在澳洲,我会找到真正献身于保健医疗或其它工作的同僚吗?我会发现自己卷入一种新形式的、尔虞我诈的斗争,就像美国医疗界所发生的那样吗?
最引起我兴趣的是澳洲本身。从我记忆所及的童年开始,我一只受它吸引,寻找每一本有关这个“地球下端国家”的书籍来阅读。让我失望的是,这类书籍很少。每次逛动物园,我总是先寻找袋鼠,运气好时,偶尔会看见无尾熊。在某种神秘的、隐晦的层次上,这是一种追寻,一种我这辈子梦想实现的追寻。我觉得我是个充满自信、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具有独立谋生的能力,打我有记忆开始,心灵中就存在着一种渴望,时时牵动我的心,催促我去探访地球底部的这个国家。
“好好考虑一下吧!”电话那头,那位澳洲人劝我说、“我两个星期内再给你打个电话。”
无后顾之忧
谈到时机,仅仅两个星期之前,我女儿和她未婚夫决定了结婚的日期。这意味,成年以后我第一次可以自由选择居住的地方,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儿子和女儿对我的抉择,会如往常一样全力支持。自从我和丈夫离婚后,他们和我的关系就变得像要好的朋友般,而不太像母子和母女。如今他们已经成年,能够自立了,而我的愿望正在实现中。
六个星期后,女儿婚礼完成,我的诊所也转让给了别人,女儿和一位好朋友送我到机场。感觉很奇异。多年来第一次,我没有汽车,没有家,没有钥匙;连我行李用的也是暗码锁。我处理掉了所有财物,除了几件存放在贮藏室的东西。至于传家宝,则交由我姐妹佩芝妥为保管。我的朋友珍娜交给我一本书,然后我们拥抱道别。我女儿凯丽拍了最后一张照片,然后我走下铺着红地毯的活动梯,迈向地球下端的大陆之旅。那时,我没料到,等待着我的那些经验和教训,会是那么重大。我母亲常跟我说:“做出明智的选择,因为你所要求的很可能就是你所得到的。”虽然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了,直到上飞机那天,我才真正开始了解她生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从美国中西部到澳洲,是一段非常漫长的飞行。对旅客来说,幸运的是,连巨型喷射机也偶尔需要停下来加油,因此,趁着飞机在夏威夷和斐济补给时,我们有机会呼吸新鲜空气。澳航的喷射客机非常宽敞,机上放映的是正在美国上映,评价很高的电影。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趟飞行长的累人。
澳洲的时间比美国早十七个小时。这段旅程,简直就是飞行进入“明天”。一路上我提醒自己:毫无疑问,明天世界将会依旧完整无缺、运转如常!在前面那块广大的陆地上,现在已经是明天了。难怪,古时候的水手穿过赤道和想象中“时间的起点”时,要热烈庆祝一番。这种观念,到现在还是耐人寻味的。
我们降落在澳洲的土地后,整架飞机和所有乘客都被喷洒药剂,以防止污染物进入这个孤立的大陆。旅行社的人事先没告诉我这点。飞机着地后,我们被要求留在座位上。两名澳航地勤人员从驾驶舱走到机尾,拿着喷雾器,在我们头顶上喷洒。我能了解澳洲人的想法,但是,把我的身体比成一只害虫,总是让人气恼的。
好个欢迎仪式!
机场外的景色看起来和我的家乡没什么两样。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汽车的行驶方向和我们相反,我会以为我还在美国呢。驾驶座是在车子的右边。计程车司机帮我介绍一间兑换外币的小店。我换到的澳洲钞票,大到放不进我的美国皮夹,但看起来比我们那绿色的美钞要华丽鲜艳得多,而我也发现,他们有精巧的两分和二角硬币。
奔赴澳洲怀抱
往后几天,我发现,适应澳洲的生活一点也不困难。大城市全都在海岸,每个人都喜欢到沙滩,从事各种水上活动。这个国家的面积大约和美国相等,形状也相似,但内陆却是与外界隔绝得荒原。美国的多色沙漠和死谷,我并不陌生。然而,这些澳洲佬有时却很难想象,美国的心脏地带不但生产小麦,还种植着成排成排高大的黄金玉蜀黍。他们的内陆是那么的不适合人类居住,以致“皇家飞行医师队”得全天候待命。飞行员甚至奉命携带汽油和汽车零件,救助受困的驾驶人:病患搭乘飞机,去接受治疗;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一所医院。连教育当局也特别为偏远地区的学童,建立无线电教育制度。
我发现,澳洲的城市十分现代化,有希尔顿饭店、假日酒店、雷玛达连锁旅馆、购物中心、名牌服饰店、快速的大众捷运系统。食物和美国不同。在我看来,他们仍在学习模仿美国人最喜欢吃的一些玩意,但在澳洲我也吃到一流的马铃薯馅饼,媲美我在美国吃过的。吃饭时,他们不常供应开水,而且从来不用小冰块。
我喜欢澳洲人,也喜欢他们特殊的用语:
Fair dinkum:意思是“好吧”或者指“真实的东西”
chook:母鸡
chips:炸薯条
sheila:年轻的女孩
lolly:棒棒糖
sweets:餐后甜点
bush:乡野
tinny:一罐啤酒
joey:袋鼠娃娃
biscuit:饼干
swag:铺盖或背包
walkabout:出门旅游一段日子
having a crook day:今天过的不好
tucker:食物
footpath:人行道
billibong:水潭
boot:汽车行李箱
bonnet:汽车引擎盖
serviette:餐巾
奇怪的是,在商店,他们说“请”之前先说“谢谢”。店员都会这么说:“一共是一块钱,谢谢。”
啤酒是澳洲一大国宝。我从不喜欢喝啤酒,一次没去品尝澳洲人引以为傲的那些品牌。澳洲每一州都有一间酿酒厂,人们各有所好,有些人爱喝“佛斯特啤酒”,有些人喜欢“四X啤酒”,忠心耿耿,终生不渝。
澳洲人对不同国籍的人有特别的称呼。他们管美国人叫“洋客”(yangks),管纽西兰人叫“ ”(kiwi),管英国人叫“该死的家伙”(bloody poms)。有一位权威人士告诉我,pom这个字是指欧洲军人帽上插着的红色羽毛,但有人提出不同的见解,他说,POM原本是十九世纪被押解到澳洲的罪犯衣服上绣着的标志,意思是“陛下的囚徒”(Prisoner of His Majesty)。
澳洲人的种种特质中,我最欣赏的,莫过于他们讲话时那种近似唱歌的音调。当然,他们告诉我,讲英文带有特殊腔调的人是我。我发现澳洲人非常友善,对陌生人很热诚,也很殷勤。
奇妙的异国风情
抵达澳洲头几天,我试住过几家旅馆,每次我搬进,他们都递给我一个装着牛乳的小金属罐。我注意到每一间客房都收到一罐牛乳。房间里有一只电茶壶、茶袋和糖。看来澳洲佬喜欢喝加奶和糖的茶。我很快就发现,要一杯美国风味的咖啡,简直连门都没有。
我第一次住进一家汽车旅馆时,年纪老迈的主人问我,要不要订早餐。他递给我一张手写的菜单。我点了早餐。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吃,早餐会送到我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洗澡,听见有人朝我房门走来,但没进入,我等他敲门,却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就像一扇门给砰然合上。我擦干身子时,开始闻到食物的味道。我瞧瞧四周,却没有看见食物,但我确实嗅到食物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时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我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准备当天的工作,然后重新收拾我的皮箱。我把皮箱放进租来的车子时,一个年轻人从人行道走过来。
“早安,早餐还可以吗?”他问道。
我笑了笑。“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没收到早餐呀!”
“有,你有收到,就在这儿,我亲自送来的。”说着,他走到旅馆房间外墙一个门柄旁,向上一拉。里面是个小洞窟,放着一个精美的盘子,上面盛着炒蛋,已经冷得像橡皮。然后他又走进房间,打开橱柜得门,让我看看里面那盘冷炒蛋。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嗅到了炒蛋的味道,却找不到它。眼前还有更多的澳洲惊奇等着我呢!
澳洲人很友善,他们帮我找租住的房子时,表现得很殷勤。那间房子坐落在管理良好的一个郊区。社区里得房屋全是在同一个时期建造得---全都是单层、白漆、屋前和两侧都加盖门廊。当初兴建时,门上并不装锁。卫浴设备是分开的,厕所在一个小隔间里,浴缸和洗脸台在另一个房间。屋子里没有壁橱,只有老式的活动衣柜。我带来的美国家电都派不上用场,因为电压不同,而插头的设计也不一样,我只好去买新的吹风机和卷发钳。
后院里种满奇异的花木。由于气候温暖,花儿全年开放。每到晚上,蟾蜍都出来享受树叶的芬芳。他们繁殖的速度似乎很快,如今已经完全失控,变成了全国性的问题,必须加以捕杀,把他们的数目减少到社区居民能够接受的程度。我的院子里显然是他们的避难所。
澳洲友人教我打草地保龄球。参加这种户外运动的人,都穿白色的服装。我曾经走过只卖白衬衫、白裤子、白裙子、白鞋、白袜,甚至白帽的店铺。如今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专门卖这种奇特而种类稀少的商品。澳洲有人也带我去看澳洲式足球赛,这种运动可真粗暴。我所见过的美式足球球员,全都穿着厚重的护垫,戴着头盔,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而这些家伙只穿着短裤和短袖衬衫,不戴护具。在海滩上,我看见有人戴着橡皮帽,底部在下颌扣住。他们告诉我,戴这种帽的人是救生员。这儿也有专门对付鲨鱼的特别救生员。命丧鲨鱼之口虽不是常发生的事,但也已经造成问题,使这种特殊训练变得必要。
澳洲是全世界最平坦、最干旱的大陆。在濒临海岸的山脉阻隔下,大部分雨水都流入大海,使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变成半干燥。从雪梨搭飞机到伯斯,两千里的航程中看不到一座城镇。
为了推动所参与的保健计划,我造访过澳洲所有大城。在美国,我拥有一架特殊的显微镜,可以观察完整的、未经过改变或分离的血液。观察一滴完整的血,就可以鲜明地看到病人体内化学物质多层面的活动。我们把显微镜连接到摄影机的显示幕。坐在医师旁边的病人,就可以看到他们的白血球、红血球、细菌或背景中的脂肪。我会抽取样本,让病人看看他们的血液,然后请吸烟的人到外面抽根烟。几分钟后,我们抽取血液样本,让他们看看一根烟对他们身体究竟会造成多大影响。这套系统用来教育病人。促使他们对自己的健康负起责任,效果极佳。医师在许多场合都用得上它,譬如向病人显示,他们血液中所含的脂肪量,或者不良的免疫反应,然后告诉他们要怎样做,才能改善健康。然而,在美国,保险公司并不负担预防性医疗措施的费用,病人只好自掏腰包。我们希望,澳洲得制度会有比较大的弹性。我的任务包括技术示范、输入和保管器材、撰写教材,而最后负起训练的全责。这是值得从事的工作。我在地球底端的这块大陆,日子过得很充实。
扑朔迷离的遭遇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去科学博物馆参观。向导是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妇人,对美国感到非常好奇。我们聊了起来,很快就成为好朋友。有一天,她提议我们一起吃午餐,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古怪的茶室。这间店是以替客人算命作招揽的。我记得我坐在店里,一面等着那位朋友,一面想,我一向准时,为什么被我吸引、愿意跟我做朋友的,偏偏都是那些永远迟到的人?打烊的时间快到了,看来她是不会露面了。我弯下腰,捡起四十五分钟前我放在地板上的皮包。
一个年轻人---身材高瘦、皮肤黝黑,从穿着便鞋的两只脚到扎着布巾的头,一身都是素白装扮---朝我这张桌子走了过来。
“我现在有功夫替你看相了。”他不动声色地说。
“哦,我是在等朋友,看来她今天来不了,我改天再来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从那张双人小圆桌对面拉出椅子来坐下,拿起我的手,掌心朝上,开始算命。但他不看我的手;两只眼睛直盯着我的脸瞧。
“你会来到这儿---我说的是这个大陆,不是这间茶室---是因为命运的安排。这儿有个人,你为了你们之间共同的福址,同意和他见面。在你们两人出生前,这项承诺就已经作出了。事实上,你们选择在同一个时刻来到人间,一个出生在地球顶端,一个出生在这儿,地球底端的大陆。这个盟约,是建立在你们永恒的自我最高的层次上。你们同意,出生五十年之后,才寻找对方。现在时候到了。你们见面时,心灵会立刻起感应。我所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他站起身来,从仿佛通向厨房的门走出去。我一时目瞪口呆。他说的全是一派胡言,但是,他拿充满权威的口气,却逼使我不得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天晚上,事情变得更复杂。我那位朋友打电话来道歉,告诉我她爽约的原因。我告诉她发生的事。她听了就很兴奋,决定第二天去找那个算命的,请他也帮她算算前程。
她再打电话来时,满心期待化成了怀疑。“那间茶室没有男的看相师傅。”她告诉我。“他们每天都有不同的师傅来给客人算命,但全部都是女的。星期二是露丝,但她不看手相。她用扑克牌算命。你确定没弄错地方?”
我知道自己神经正常。我一向把算命当作纯粹的消遣,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那个年轻人并不是个幻影。管它的,反正澳洲佬本来就觉得我们老美怪怪的。而且,没有人把算命当一回事,除了好玩,而澳洲充满好玩的事情。
第五章 振翅高飞
澳洲只有一件事让我不满意。我发现,这块土地的原住民---被称为“土著”的那些皮肤黝黑的土人,到现在还遭受歧视。澳洲人对待他们,就像我们美国人对待自己的原住民。政府在内陆拨给他们居住的土地,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沙地,而北领那些地方,则布满峭壁悬崖和灌木丛。唯一仍被视为他们土地的美好地区,却又同时被指定为国家公园,逼使他们和游客分享。
在社交场合,我从没见过澳洲原住民;在街上,也从没看见原住民孩子和穿着制服的学童走在一起。星期天教堂举行礼拜,也不见原住民参加,虽然我走访过不同教派的教堂。我从没见过任何原住民担任杂货店员、邮局员工、百货公司售货员。在我去过的政府机关,看不到一个原住民雇员。加油站没有原住民工人,连锁快餐店也没有原住民侍应生。在城市可以看到他们,但都是在旅游中心表演。度假的人在澳洲人拥有的牧羊场和牧牛场看到他们,充当杂工,被称作“菜鸟”。人们告诉我,牧场主人偶尔发现一群流浪的原住民偷杀他的一只羊时,不会提出告诉。土人只取用来充饥的东西,而且,坦白说,澳洲人也担心他们报复,因为据说他们具有超自然的力量。
内心的烦恼
一天傍晚,我看见一群二十出头的混血原住民青年,把汽油倒进罐子里,在市中心边走边吸。很明显的,那种气体使他们迷醉。汽油是碳氢化合物和化学品混合成的。我知道,这种东西可能伤害骨髓、肝、肾、肾上腺、脊髓和整个中枢神经系统。然而,就像那晚在广场上的其它人一样,我袖手旁观。我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出面阻止他们这种愚蠢的游戏。稍后我听说,他们中的一个人,因铅中毒和呼吸衰竭死了。我内心的伤痛,就像死了一个多年的老友。我去太平间,看看那具令人心酸的遗体。我一生从事的工作是预防疾病,而那一刻,我发现,文化的沦落和生活目标的丧失,在人类和死神的赌博中,必定发挥重大的作用。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死路,却没有伸出一根手指,阻拦他们。
我询问我新交的澳洲朋友乔夫;他拥有一架规模颇大的汽车经销店,年纪和我差不多,未婚,长得很讨女人喜欢,号称是澳洲的劳勃瑞福。我们曾经约会几次,于是,在一次交响乐演奏会后的烛光晚餐上,我问他,澳洲人知道原住民的景况吗?难道没有人出面,做点事情帮帮他们吗?
他说:“是的,情况很悲惨,但我们无能为力。你不了解这些老土。他们很原始、野蛮,住在灌木丛林里。我们曾试过教育他们,传教士花了很多年,想改变他们的信仰。过去他们是食人族,到现在,他们还是不愿意放弃传统习俗和旧信仰。他们大多数选择留在沙漠,过艰苦的生活。澳洲内陆是险恶的地方,但这些人是全世界最强悍的民族。那些想脚跨两个文化的,很少成功。没错,他们是绝种中的民族。他们的人口在减少中,但那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是无可救药的文盲,没有野心,也没有追求成功的欲望。经过两百年,他们还是没法子融入澳洲的社会。最糟的是,他们也不想。和他们做生意,他们并不值得信赖,毫不可靠,一点都没有时间观念。相信我,没有任何法子能够使他们振作。”
几天过去了,我一直想着那个死去的年轻人。我开始跟医疗界的一位女士谈到我内心的烦恼。这位女士和我一样,也正在进行一项特别计划。工作上,她必须跟年老的原住民打交到。她正在采集野生植物、草和花卉,进行科学上的研究,希望发现能帮助预防或治疗疾病的药物。这种知识的权威,就是住在 林的原住民。他们的长寿,以及比较低的老人病罹患率,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她证实,在种族融合上,澳洲仍有一段长路要走,但她愿意协助我,如果我想试试看,多一个人投身这种工作会带来什么改变---如果会有任何改变的话。
青年创业协助
我们邀请二十二位年轻的混血原住民开会,她把我介绍给大家。那天晚上,我谈论政府的自由企业制度,特别提到一个专门为内城区穷困青年成立的“青年创业协会”。我们的目标,是寻找一个他们能生产的商品。我答应教导他们如何购买原料、组织员工、建立生产线、推销产品、在商场和银行界建立信用。他们很感兴趣。
第二次会议,我们讨论可能的计划。我小时候,祖父母住在爱荷华州。我记得,祖母把窗推上,拿出一块可以调整的小纱网,安设在窗台上,扯一扯,把它扩展到窗口的宽度,然后拉下玻璃窗。这一来,窗口有一尺的空间被纱网遮盖。那时我们家住的房子,就像澳洲大部分老旧的郊区住宅,并没有装上纱窗。冷气在一般住宅并不普通,因此,邻居们旧干脆把窗打开,任由有翅膀的昆虫飞进飞出。我们家没有蚊虫,但每天都得和会飞的蟑螂搏斗。我独个儿睡一张床,醒来时经常发现枕头上爬着几只两寸长、黑色、披着硬甲的昆虫。我觉得,要阻止他们侵入,最好是用纱窗。
这些原住民青年同意,纱窗是打头阵的好商品。我认为住在美国的一对夫妻,这方面可以提供协助。男的在一家大公司当设计工程师,女的是艺术家。如果我能在信中说明我所需要的,他们会帮我画出一张蓝图。两个星期后,蓝图就寄来了。我那位居住在爱荷华州的年老的姑妈诺拉,主动提供一笔资金,让我们购买第一批原料,帮我们拉下基础。我们需要一个工作场所,有墙的车库很稀少,但无墙车库却多的是,因此我们就找了一间这样的车库,露天干起活来。
每一个原住民青年各尽所能,很自然的就融进了工作。我们有一位会计,另有一个人负责采购,还有一位把存货清点工作做得精确无误。每一个生产部门,我们都有一群专门人才;我们甚至还有几位天生的销售家。我站在一旁监督,看着这家公司的体制逐渐成形。显然,不需我开导,他们就已经体认到,一家公司的成功,打扫和看门工友的贡献,跟负责销售的人一样大。我们推动业务的方法,是先让客户免费使用我们的纱窗几天。使用满意,客户才付款。通常,我们会接到整栋大楼的订单。我也教导他们,应用美国人做生意的老方法,要求客户向用过的人打听我们产品的品质。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忙着工作、编写训练教材、旅行、教学和演讲。晚上大部分时间则花在和原住民青年相聚。参加创业的那一群,人数并没有减少。他们的银行存款持续增加,我们为每一个人成立信托基金。
深入了解原住民
一个周末,我和乔夫约会。我向他解释我们的计划,同时告诉他,我是多么愿意帮助这些年轻人在经济上获得独立。我说,也许他们不愿意受雇,在别人的公司工作,可是,一旦他们积累了足够的财富,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收购一家公司。我想我是夸张了一点吧,对他们刚萌芽的自尊,我的贡献并没有那么大。乔夫说:“恭喜你呀,美国婆子。”下回见面时,他给我带来了几本历史书。坐在他家院子,俯瞰着全世界最美丽的海港,我花了一整个星期六下午阅读这本书。
史书引述乔治.金恩牧师(Rev.George King)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在澳洲星期时报(Australian Sunday Times)发表的谈话:“毫无疑问,在人类进化的等级上,澳洲土著位居底层。他们并未拥有可靠的传统历史,记载他们的生活、事迹和祖先。假若他们此时被逐出地球,他们不会留下一件艺术品,以纪念他们曾经在地球生存过。然而,在世界历史的极早期,他们显然就浪迹于澳洲的广大平原上。”
下面这句话,引述自约翰.勃勒斯(John Burless),时间比较近,反映出一般澳洲人对原住民的态度:“我会给你一些东西,但你没有任何东西是我需要的。”
以下摘录自“澳洲与纽西兰科学促进会”第十一届大会发表的人种科学和人类学论文:
他们的嗅觉并不发达。
记忆力略微发达。
儿童欠缺坚强的意志力。
他们的个性倾向于不诚实和怯懦。
和较为高等的种族相比,他们对痛苦的反应比较不灵敏。
有些历史书说,澳洲原住民少年要想成为男子汉,必须用一把粗钝的石刀,从阴囊到尿道,将***切开,不准使用麻醉剂,也不准露出痛苦的表情。成年仪式包括:族中一位圣洁的人挥动石头,将少年一枚门牙敲脱;割下少年的包皮,当作餐点供给男性亲戚分食;少年单独一个人被遣送到沙漠,受尽惊吓,满身流血,以证明他能够生存。历史书也说,澳洲原住民嗜吃人肉,妇女有时杀自己的婴儿来吃,细细品尝肉质最鲜嫩的部分。书中有一个故事,谈到两个兄弟:弟弟为了一个女人刺伤哥哥,哥哥切掉生疽腐烂的腿,把弟弟的眼睛弄瞎,从此以后兄弟俩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哥哥装上袋鼠腿做的义肢,手里拿着一根长杆,引导瞎眼地弟弟。这类资讯令人毛骨悚然,但最让人不解的,却是政府新闻局出版的一本小册子,上面提到原始的外科手术时说:值得庆幸的是,原住民承受痛苦的能力,超出一般人类所能忍受的程度。
参与我的计划的原住民,可不是野蛮人。事实上,他们跟美国那些穷困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他们居住在孤立的角落,和整个社区隔绝;半数家庭靠领取政府救济金过活。根据我的观察,他们这辈子只能穿二手货李维牌牛仔裤、喝喝未冷藏过的啤酒,也许每隔几年,会有一个人混出名堂来。
下一个星期一我回到制造纱窗的工厂,发现那群原住民青年之间存在着一种真诚的、相互扶持的情感,和我在企业界所习见的完全不同。这种现象让人耳目一新。
我向年轻的原住民员工探问他们的文化传统。他们告诉我,部落文化早就丧失。少数几位记得,祖父母曾经告诉他们,以前澳洲大陆只有土著居民时,他们族人是如何过活的。那时,原住民中有所谓的 ???水部落,还有一个部族叫艾穆人。但这些原住民青年也很坦白告诉我,他们不喜欢别人提起他们黝黑的肤色,也不愿谈论这种肤色所代表的不同。他们希望和肤色较浅的人结婚,这一来,有朝一日他们子女就能融进澳洲社会。
亲赴邀约
不论以什么标准衡量,我们的公司都十分成功,因此,顺理成章的,有一天我接到一通电话,邀请我参加澳洲大陆另一边的原住民部落举行的会议。打电话的人暗示,这不是普通的会议,而是专门为我举行的。电话那头操着土著口音的人央求:“请一定拨冗参加。”
我准备几件新衣服,买回来机票,订旅馆房间。我告诉同事们,我必须离开一阵子,同时向他们解释这次邀请的特殊意义。我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乔夫和房东太太,也写信告诉我女儿。连住在远方的人都听说我们的工作,并且要向我表达敬意。我怎能不感到荣耀呢。
我接到通知:“从旅馆到会场的交通工具,由主办单位提供。”他们中午来接我。显然,这是一场颁奖午宴。我感到好奇,他们会请我吃什么菜。
果然,乌达准时在十二点前来接我,至于原住民午餐吃些什么东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第六章 神奇的餐宴
神奇的药油(制造的方法是先把树叶熏热,然后去除油渣)发生了作用,我的两只脚不再感到那么疼痛了。我又鼓起勇气,重新站起来。在我右边,一群妇女分工合作,正做着一件事情,模样就像工厂的装配线似的。她们正在采集宽阔的树叶。一个妇人拿着一根长竿子,在矮树和枯树之间穿梭,另一个妇人用手抓起一件东西,放在叶子上,在那上面覆盖另一片叶子,交给一个跑腿的人,带到火旁,把整包东西埋藏进煤堆里。我感到好奇。这是我们一块吃的第一顿饭,菜单我已经猜想了好几个星期。我跛着脚,走过去仔细瞧瞧;一看,登时呆住了。一位妇人双手捧着的竟是一双巨大的、白色的、蠕蠕爬动的虫蛆。
我又深深叹了口气。今天到底经历过多少奇异的事,我已经数不清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绝不会饿到吃一只虫!可是,就在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我得到了一个教训---切莫说:“绝不。”直到今天,我还试图从我的字典中剔除这两个字。我已经体认到:人生中有些东西是我喜欢的,有些是我想回避的,而“绝不”这两个字,使我们在面对无法预知的情况时,缺少转圜的余地。而且,“绝不”所涵盖的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虫蛆的滋味
对部分的人来说,黄昏是最值得享受的一段时光。他们讲故事、唱歌、跳舞、玩游戏、谈心。这确实是共享欢乐的时刻。在等开饭时,总是充满各式各样的活动。他们喜欢互相揉搓肩膀、背部,甚至头皮。我看见他们按摩颈部和背脊。在往后行程中,我们交换按摩的技巧---我教他们美国人调整背脊和其它关节的方法,他们把他们那一套传授给我。
头一天,我没看到他们拿出任何杯、盘和盛食物的碗。我猜对了,我和他们的相聚将保持一种非正式的气氛,每一餐饭都像野餐。很快的,用树叶包裹的食物在煤堆中烘烤熟了。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处理我那一份。我看见大家打开他们那一份,用手扒着吃。我那一份热腾腾,握在手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握鼓起勇气打开它,瞧瞧里面的东西。那只虫蛆不见了,至少它看起来不再像一只虫。现在它变成了一团褐色、破碎的东西,就像烤过的花生或猪皮。握心里对自己说:“我想我对付得了这玩意。”我咬了一口,好吃极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平常不吃煮熟的东西,那一顿烹饪---把食物煮到让人看不出原状---是特别为我做的。
那天晚上,他们向我解释,我为住在城市的原住民所做的事,他们已接到报告。尽管那些年轻人不是纯种的土著,也不属于他们这个部落,我的工作所显现的,却是一份真诚的关怀。他们召唤我前来,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在发出求救的呼声。他们肯定我的动机纯正。问题是,至少在他们看来,我并不了解原住民文化,尤其是他们这个部落的伦理道德。今天稍早举行的仪式,是一种测验。我通过了这些测试,有资格认识人类和各个世界---我们居住的世界、尘世之外的世界、我们来自的空间、我们都将回到的空间---的真正关系。我将获得启示,了解我自己真正的存在。
我坐在那儿,两只敷上药油的脚包扎在珍贵的、取得不易的树叶里。乌达向我解释,对这些沙漠游牧民族来说,陪我徒步旷野,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他们允许我分享他们的生活。以前,他们从不曾和白种人打交道,甚至从没想过跟一个白人发生任何关系。事实上,他们一直避免和白种人接触。在他们看来,澳洲其它部落都已经臣服在白人政府的统治下,而他们是原住民最后的堡垒。他们外出时,通常是以六到十人的小家庭为一队,今天为了我的缘故,才集合在一起行动。
名字的意义
乌达对大伙说了一些话,然后每个人又对我说了一些话。他们在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对我来说,他们的名字很难念,但幸好每个名字都有它的意义。他们使用名字的方式,不像我们在美国使用“黛比”和“柯蒂”之类的名字,因此,我可以将每个人和他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相连一起,不必死记名字的发音。每个小孩出生时都得到一个名字,但大家都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孩提时代的名字会不复使用,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为自己另选一个比较适当的称号。理想上,随着智慧、创造力和责任心日益发展和成熟,每个人的名字一生中会改变好几次。我们这一群人的名字包括“讲古佬”、“工具师傅”、“保密者”、“裁缝师”和“大乐手”。
最后,乌达指着我,虽每一个人重复念着一个字。我想,他们是在学习如何念我的“名”,接着我又猜,他们可能想称呼我的“姓”。结果我都猜错了。那天晚上他们给我取的名字,也是往后的旅程中我一直使用的,是“突变”(Mutant)。我不明了,身为双方在语言上的桥梁,乌达为什么要教导他们念这么奇特的一个名词。依我了解,“突变”意谓某种基本结构上的重大改变,结果造成某种质变,不再和原型相似。但事实上,给我取什么名字都无关紧要,因为在旅程的第一天,我的整个生活、整个生命都陷入一团混乱之中。
乌达说,在某些原住民部落,他们总共大约使用八个名字---有点像编号。同属一个辈分和性别的人,被当成同一类亲属,因此每个人都有好几个母亲、父亲、兄弟等等。
天渐渐黑了,我想解手,就问他们哪种方式比较适当。那一刻,我真后悔当初在家时,任由我女儿的猫“朱克”在外大小便,因为这儿的解手方式是走进沙漠中,在沙地上挖个坑,蹲下来,完事后在上面覆盖一些沙土。他们警告我,小心提防那些蛇。每天最热的时刻过去后,清凉的夜晚来临前,他们最活跃。我疑神疑鬼,想象我看到被我的行动惊醒的蛇,在沙中瞪着一双双邪恶的眼睛,伸出一根根有毒的舌头。在欧洲各国旅行时,我曾抱怨他们的卫生纸品质不佳。去南美洲观光,我一定随身携带卫生纸。在这里,我压根儿没想到卫生纸的问题。
在沙漠中解完手回来,我和大伙分享一袋原住民特有的石茶。它的烹调方法,是将灼热的石头丢进一壶珍贵的水中。“壶子”原本是某种动物的膀胱。水烧开后,再加入野生草药,让它满满熬炖。我们来来回回传递这个奇特的茶壶。好喝极了!
返璞归真
我发现,原住民的石茶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喝得到,譬如今天,为了庆祝我这个菜鸟完成首日的徒步旅行。他们能够体会,在缺少鞋子、遮阴和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我会遭遇多大的困难。在水中加进药草制成茶,目的不在增添饮食的花样,也不是为了医疗或营养效果。它是一种庆祝,表扬群体的成就。我没放弃请求让我回到城市,也没有大吵大闹。他们觉得,我已经接纳他们原住民的精神了。
喝完茶,大伙开始在沙地上整理出睡觉的地方,每个人从共同的一捆铺盖中拿出一卷兽皮。整个黄昏,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直盯着我瞧,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她在想什么?”我问乌达。他笑道:“她在想,你丧失了对花卉的嗅觉,你可能是从外层空间来的。”我笑了笑。看见我笑,她就把我的一卷兽皮递给我。她的名字叫“裁缝师”。
“那是野狗皮。”乌达提醒我。我知道澳洲出产一种野狗,类似北美大草原的土狼或野狼。“它的用途很多。你可以把它铺在地上,躺着睡,也可以盖在身上或者当枕头用。”
“真管用!”我心里想。“我得选择,我身上哪一块二十四寸见方的地方需要遮盖。”
我决定把它当作屏障,阻隔开我想象中出没在附近的爬虫。已经很多年没睡在地面上了。记得小时候,我曾经躺在加州摩哈比沙漠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那时我们住在巴斯铎镇。那儿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一座名为“B丘”的土墩。好几个夏天,我带着一瓶桔子饮料喝一份花生酱三明治,爬上山丘,四处逛逛。我总是坐在同一块大平石上吃三明治,然后躺下来,仰望天上的云儿,想象云中隐藏的东西。童年已是遥不可及的往事了。有趣的是,天空依旧不变。我想,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好好观察过天上的日月星辰吧! 在我头顶上是一座深蓝色的帐篷,缀满银色的星星。我清楚地看到了澳洲国旗上的图案,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南十字星。
我躺在那儿,想着今天的遭遇。我如何才能描述今天发生的事呢?一扇门已经打开,而我已经进入了一个前所未知的世界。这当然不会是奢华的生活。我曾在不同的地方居住,也游览过许多国家,搭乘过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但从没经历过今天这样的事。我想,到头来,一切都会有圆满的结局吧!
第二天早上我会向他们解释,我确实只需要一天来认识他们的文化。我的两只脚还撑得住,可以走路回到那辆吉普车。也许我会带走他们的一些药油,它真的很管用。略微品尝一下这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说真的,今天情况也还不坏,除了我那两只饱受折磨的脚。
心底里,我真的很感激,有机会学习其它民族的生活方式。我开始领悟,流经人心的不仅仅是血液而已。我合上眼睛,朝向天上的神灵默默说了声“谢谢”。
营地最远的一边,有人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由第一个人重复,然后第二个人接口说了同样一句话。就这样,他们把那句话从一个个躺着的人嘴里传送了过来。最后,乌达接到这句话---他躺的地方离我最近。他转身对我说:“不必客气,今天是个好日子。”
没想到他们竟然回答了我对苍天默默的感谢,惊讶之余,我大声说道:“谢谢,不必客气。”
第七章 何谓社会安全?
大清早,太阳还没升上来,我就被人声吵醒——大伙正在收拾我们昨晚使用过的零碎东西。他们告诉我,愈到中午天气愈热,因此我们得趁早晨比较凉爽的时候上路,然后休息一阵子,再继续走到深夜。我卷起野狗皮做的小毯子,交给负责收拾行李的人。狗皮毯子带在路上,随时可以取用;太阳最猛烈时,我们会找个遮蔽的地方,在矮树丛里建立一个土话叫做“维提扎”的临时遮阴,或者利用狗皮毯子搭一座凉亭。
大多数动物不喜欢刺眼的太阳。在华氏一百度以上的高温中,只有蜥蜴、蜘蛛和矮树丛的苍蝇能保持精力,四处活动。连蛇也得将自个埋藏在地下,避开酷热的阳光,否则就会脱水、死亡。他们听见我们走近时,会从沙土中探出头来,想找出声音的来源,但有时我们很难察觉他们的存在。所幸,那时我还不知道,澳洲总共有两百种不同的蛇,其中有毒的就超过七十种。
那天我却体会到了原住民和大自然之间的特殊关系。早晨上路前,我们并肩围聚成一个半圆形,面朝东方。部族长老走到中央,开始吟咏。节拍建立起来后,每个人就跟着鼓掌、跺脚、拍打大腿,整个仪式持续约莫十五分钟。这是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我发现,它是我们共同的生活中极为重要的部分,称它为早祷。或将它比喻成球赛中的发动攻势、准备攻门,都无伤大雅。这些人相信,每件东西存在于这个星球上,都有它的缘由。事事物物都有它存在的目的。人世间并没有所谓的怪人或适应不良的人,也没有意外事件,有的只是误解和犹未向凡人揭开的谜团。
存心良善的大自然主义
植物存在的目的是养育动物和人类、保持水土、增添世界的美丽、平衡大气。他们告诉我,草木都在向人类默默唱歌,而它们要求的唯一回报,就是我们人类也向它们唱歌。我那倍受科学熏陶的心灵,马上联想到大自然中的氧气和二氧化碳交换。动物存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充当人类的食物,但必要时他们可以同意这么做。动物的任务,在平衡大气,并且以身作则,担任人类的伙伴和导师。因此,每天早晨,部落的人会向眼前的动物和植物,发出一个意念或讯息。他们会说:“我们正朝你们走来,我们是来向你们存在的目的致敬。”至于谁会被选中当人类的食物,则由植物和动物自己去安排。
“真人部落”从不欠缺食物。通常,宇宙会回应他们心中的默祷。他们相信,这个世界充满食物。就像美国人齐聚一堂,聆赏钢琴演奏,对钢琴家的才华和存在的目的表示尊崇,澳洲原住民对大自然中的万物,也真诚地抱持相同的态度。当一条蛇出现在我们的路途上时,很显然,他的目的是为我们提供晚餐。我们每晚的庆祝中,日常食物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体认到,食物的出现不能视为理所当然。首先你得提出要求,期望它出现,而它往往会出现,然后你就必须满怀感激地接受它,不忘表示真诚地谢意。每天早晨,部落的人会为新的一天,为自己、朋友和全世界,对宇宙的主宰说一声谢谢。有时,他们会提出包括特别的要求,但总会这么说“如果这对我以及全世界的生命都有莫大的好处,就请您俯允吧。”
早晨半圆形的聚会祈祷后,我试图告诉乌达,该把我送回吉普车了,但四处找不到他。最后,我只好认命,再忍一天吧。部落的人出门,从不携带口粮。他们不种五谷,也不参与收割的工作。他们漫步走在澳洲内陆炙热的土地上,知道每天宇宙都会赐予他们丰富的食物。宇宙可从没让他们失望过。
第一天我们没吃早餐,后来我发现那是一种习惯。有时我们晚上才吃东西,然后,只要食物出现,不论早晚我们都吃。我们常常东吃一点儿,西吃一两口,根本称不上我们所说的正餐。
我们随身携带几个动物膀胱做的装水器。我知道,人体大约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在理想的情况下,每天至少需要补充一加仑的水。依我的观察,这些原住民需要的水远不及一加仑,他们喝的也比我少。事实上,他们不常饮用容器里的水。他们的身体似乎能够尽量利用食物中的水分。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变种人”有很多怪僻,包括喜欢喝水。
进餐的时候,我们用水浸泡看来像枯萎野草的东西。刚放进水里时,那些褐色的残株就像干枯、脱水的树枝,但经过浸泡后,奇迹似的,往往就变得像新鲜的芹菜茎.
奇妙的求生技能
他们能够在表面看来毫无水分的地方找到水。有时他们会躺在沙地上,探听地下的水,或者把手心朝下,在地上探寻水源。他们把常常的几根中空的芦苇插进地面,在末端吮吸,水就会冒出来,活像一座小喷泉。水中充满砂砾,颜色乌黑,但喝进嘴里却觉得纯净、爽口。只要观察太阳在地面蒸发出的水气,他们远远就能发现水源,甚至只要在微风中嗅一嗅,就能感觉到水的存在。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试图探测澳洲内陆的白人,很快就死去。想在这种地方生存,必须具备原住民的求生技能。
从石缝中取水时,他们总会教导我,如何走近水源,才不会让我们人类的气味污染它,或者惊吓到动物,毕竟那也是他们的水源。动物和我们人类一样,对水源拥有相同权利。不管他们多么需要,部落的人从不占用所有的水。在任何一处水源,所有的人都在同一个地点取水饮用。每一种动物似乎也都遵守这个规则。只有鸟类不必遵从,可以任意饮水、戏水、排泄粪尿,无拘无束。
部落的人只需瞧一瞧地面,就知道附近有什么动物出没。孩提时代,他们就养成精细观察的习惯,因此,只消看一眼,他们就能认出沙地上出现的足迹,究竟是步行的、跳跃的或爬行的动物所遗留的。他们对彼此的足迹十分熟悉,不但能认出走路的人,而且能够根据步伐的长短,判断那个人是否生病。足迹上所显现的些微偏差,就足以让他们推测出这个人此去的目的地。他们在知觉上的高度发展,远远超过在其它文化中生长的人。他们的听觉、视觉喝嗅觉,似乎达到了超凡的境界。足迹具有振幅,它所显现的,不仅仅是人们在沙地上看到的圆形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原住民已经证明,他们有能力从轮胎的痕迹推测那辆车子的速度、类型、行驶日期和时间,甚至所载的乘客人数。
往后几天,我们吃植物的球茎、球根和其它生长在地下的蔬菜,类似马铃薯和山药。他们能找到已经成熟的这类植物,不必先将它挖出地面来。他们在植物上面移动他们的手,嘴里说:“这株正在成长,还没成熟。”或者说:“找到了,这株可以收割了。”在我眼中,植物的茎都是一个样子,因此,弄错几株、重新种回地上后,我干脆袖手旁观,等他们告诉我哪一株可以拔取。
恢复天赋本能
他们解释说,这种寻找食物的方法,是人类天赋的探测能力。我们美国社会并不鼓励人们听从本能,甚至认为那是一种迷信,甚至罪恶,所以我只有透过学习,恢复我那天赋的本能。后来,他们教导我探测的方法:先询问植物,它们是否已经准备实现它们存在的目的,然后征得大自然的同意,用手掌探测地面。有时探触到成熟的植物时,我会感觉到一股热气,手指会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我学会了这个诀窍后,发现族人对我的接纳程度大为提高。这似乎意味,我愈来愈不像“变种人”,愈来愈像“真人”。
我们从不拔光一整圃的植物——这点很重要。我们总会留下足够的根苗,让新的植物成长。部落的人对他们所谓的泥土之歌——土壤所发出的凡人听不见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惊异的知觉。他们察觉得出环境传来的讯息,以他们独特的方式加以解读,然后据以行动,仿佛他们具备一种微小的天籁接收器,能够理解宇宙传来的讯息。
旅程的开头几天,我们曾走过一个干枯的湖床,上面有曲折的、广阔的裂罅,每一个裂罅的边缘看似缀折起来。有几位妇人收起那些白色的黏土,把它捣碎,制成颜料粉。
妇女们携带长棍,将它戳进坚硬的黏土。数尺下面,他们发现水分,然后从泥土中挖出一个个圆形的泥球。出乎我意料之外,那些小圆球给擦去泥巴后,竟然是青蛙。原来,他们将自己埋藏在地面数尺之下,以避免身体发生脱水现象。因而得以存活。烧烤之后,这些青蛙体内仍含有相当充足的水分,吃起来倒像鸡胸肉。往后几个月,形形色色的食物出现在我们眼前,以供我们每天庆祝大自然生活之用。我们吃过袋鼠、野马、蜥蜴、蛇、甲虫、大小不一和颜色各异的蛆、蚂蚁、白蚁、食蚁兽、鸟、鱼、种籽、胡桃、水果,以及多得不可胜数的植物,甚至鳄鱼。
旅途上的第一个早晨,一位妇人向我走来。她解下头上缠绕的肮脏绳子,然后把我那披肩的长发从脖子上挽起来,卷成一个髻儿,用绳子扎住。她的名字叫做“灵娘”。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在心灵上和谁沟通,等我们成为好朋友后,我才确定那是我。
体能的另一颠峰
我不再记得日子和星期,甚至遗忘了时间本身。我也不再询问他们,何时让我坐吉普车回城里去,问也是白问,而且,好像有新的事情要发生。他们正在进行某种计划。可是,在这个阶段,他们显然还不愿让我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一再考验我的体能、反应和信念,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我想,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要给我这个学生打分数,也只有使用这些方法吧。
有些日子,沙地变得那么灼热,我简直能听见我那两只脚的喊痛声!它们发出斯斯的声音,就像汉堡牛肉饼在平底锅上煎烤似的。脚上的水泡干硬后,我仿佛长出了一双类似动物的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体能达到了令人惊异的新颠峰。早晨或中午找不到东西果腹,我就把路途上的风景当成我的飨宴。我观赏蜥蜴赛跑、昆虫梳妆;在石头上和天空中,我发现隐藏的图画。
族人向我指点沙漠中的圣地、山丘、峡谷,甚至平坦干燥的盆地。地面上似乎存在着隐形的界线,划分以前各个部落的领土。他们向我示范,原住民如何以唱歌的方式测量距离;在这种歌唱中,细节和韵律都非常明显。有些歌也许有一百句歌词。每一个字和每一个休止符都必须精确无误。记忆歌词时不得有任何篡改或疏失,因为这些歌,严格说,是他们测量距离的准绳。他们真的为我从一个地点唱到另一个地点。这些歌词,让我联想到我的一位盲人朋友所发明的测量距离的方法。澳洲原住民排斥书写的语言,因为在他们看来,那等于丢弃记忆的能力。如果你一再练习记忆、要求记忆,你会一直保持最佳的演出状态。
美的组合
天空一直保持蜡染似的湛蓝,万里无云,日复一日,只有不同层次的色泽变化,平添光彩。中午从闪闪发亮的沙地上反射出的强光,扎痛我的眼睛,也加强了我的视力,赋予它新的生命,让我看得更阔更远。
我开始懂得珍惜,而不再视为当然,一夜的睡眠可以恢复我们的精力,几口清水可以纾解我们的干渴,食物中存在着种种滋味,从甜到苦任我们品尝。我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在操心,如何保有工作、如何对付通货膨胀、如何投资房地产、如何为退休存些钱。在这儿,我们的唯一保障,是日出日落永无休止的大自然循环。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全世界最没有安全保障的民族——根据我的标准——并没有人罹患溃疡、高血压和循环系统的疾病。
我开始在最奇异的景象中,看到“美”和所有生命的统合。一窝蛇,也许有两百条之多,每一条都和我的拇指一般粗,不断钻来钻去,活象博物馆里一只装饰华丽的花瓶上的流动图案。我从来就讨厌蛇,然而,如今在我看来,他们的生存是为了保持自然界的平衡,是为了提供我们这群旅人食物;这种动物是那么不讨人类欢心,以致成为艺术和宗教的样品。我不敢想象我会吃一餐烟熏蛇肉,更别提生蛇肉,但后来我确实吃过。我终于体认到,任何食物中所含的水分都是极其珍贵的。
旅途中的那些日子,我们遇到过恶劣的气候。第一天晚上,我把分配到的兽皮当作床垫,后来夜间变冷了,它就成为我的毯子。大部分人躺在没有铺上任何东西的地面上,蜷缩在彼此的怀抱里。他们从别人身上取暖,而不依赖附近的火堆。在最寒冷的夜晚,我们生起好几堆火。以前,他们出门时会携带驯养的野狗,帮助打猎,给主人做伴,在寒冷的夜晚供主人取暖,因此他们有句俗语说:“三狗夜,暖烘烘。”
有几个夜晚,我们躺在地上,围成奇特的圆形。这样我们的毯子就能发挥较大的保暖效果,而且,大伙挤在一块,比较容易保存和传递体温。我们在沙地上挖掘沟槽,放进一层热煤,然后铺上沙土。一半兽皮垫在我们身体下面,另一半盖在身上。每两个人共享一个沟槽。我们的脚全都连接在圆圈中心。
我记得我用双手托住下巴,抬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天空。我感觉到这些奇妙、纯洁、天真、充满爱心的人身上散发出精气,环绕着我。这群围聚成雏菊形状的人,每两个躯体之间闪烁着微弱的火光,若从天空望下来,会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表面上,他们碰触的只是彼此的脚趾头,然而,随着旅程的进展,我渐渐体会到,他们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碰触全人类的意识。
我开始明了,为什么他们真诚地把我当成一个“变种人”,而我也真诚地感激他们,让我有机会觉醒。
第八章 无线电话
这一天的早晨,开始时和以往的早晨没有什么两样,因此我并不知道他们准备做的事。不过,我们倒是吃了早餐,这点颇不寻常。前一天,我们在路上捡到一个石磨。那是一块巨大的、笨重的椭圆型石头——当然不方便随身携带,所以被丢弃在路上,供那些碰巧身上带着种子或谷物的旅人使用。我们这一伙中的妇女利用石磨,把植物的根茎辗成细粉,加点水,和生长在池沼中的草调在一块,制成扁平的饼儿,看起来像小一号的美国煎饼。
我们面朝东方,进行晨祷,感激上苍赐予我们一切。我们将每天的讯息传达给提供食物的自然界。部落中一个年纪比较轻的男子,现身在晨祷场中央。他们向我解释,这个人自愿在当天执行一项特别任务。他一早离开营地,在我们之前上路。我们在路上走了几个钟头,部族长老就停下脚步,跪在地上。大家都围拢过来。长老一直保持下跪的姿势,双臂伸向前方,缓缓摆动。我问乌达发生什么事,他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保持安静。大伙都没说话,但每一张脸孔都显得很凝重。过了一阵子,乌达才转身向我解释,那个一早出去探路的年轻人,正在传回一项讯息。他要求长老,准许他切掉他所杀的一只袋鼠的尾巴。
神秘的心灵感应
我终于明了,为什么每天在路途上大伙都保持静默。大部分时候,这些人利用心灵感应,互相传递讯息。我亲眼见到了。我们都没听到一点点声音,但是,讯息正在相隔二十几里的人们之间传达。
【他为什么要切掉袋鼠的尾巴?】我问道。
【因为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的部位,而那个人身体不舒服,没有力气把整只袋鼠扛回来。袋鼠长得比他还高呢!他告诉我们,他在路上喝不到干净的水,现在浑身发热,脸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一通无声的回电,向那个人拍发了过去。乌达告诉我,我们今天就在这过夜。大伙开始动手在地上挖个坑,准备迎接那个人带回来的大块肉。在【药师】和女医师的指示下,其它人则开始调制草药。
几个钟头后,那个年轻人背着去除内脏切掉尾巴的巨大袋鼠,走进我们的营地。这只袋鼠已经被开膛破肚,切口用尖的木棍缝合。它的肠被当作绳子,用来绑缚它的四肢。那个年轻人把一百磅重的肉扛在肩上和头上。他流着汗,看得出身体不舒服。我看见整个部落的人忙碌起来,有人担任医疗工作,有人开始准备晚餐。
首先,袋鼠被悬吊在一堆熊熊烈火之上;毛皮烤焦的气味弥漫空中,就像洛杉机的烟雾。他们砍掉袋鼠的头,折断它的四肢,剔除肉中的肋健。然后将整具尸体放进烧满媒块的灶坑中。一小袋的水被安放在深洞一角,上面插着一根很长的芦苇。更多的柴枝被铺在坑上。接下来的几个钟头,主厨不时探身进烟雾中,用嘴吹那根芦苇,将水从柴堆下逼出来。整个营地登时弥漫起一片水蒸气。
烤过的袋鼠肉,只有表面几寸是熟的,其它部分还流着血。我告诉他们,我想把我那一份肉用木棍穿着,放在火上再烤,就像烤热狗那样。没问题!他们马上为我准备一支合用的叉子。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猎人正在接受治疗。首先,他们给他喝一种草药汁,接着,把刚从深洞中挖来的湿沙放在他脚上。他们告诉我,如果能把热气从病人头部道引到脚部,他全身的体温就能获得平衡。这种疗法挺起来很玄,但确实产生退烧的效果。这个人在路上喝了不干净的水,却没闹肚痛,也没拉肚子,显然是草药发挥的预防作用。
这一切真是太玄妙了。若非亲眼目睹,是很难让人相信的,尤其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来传达讯息。我把我的感受告诉乌达。他笑了笑,说:“现在你总算能体会原住民的感受吧!他们第一次进城,看见你们把一枚铜板塞进电话机,拨个号码,然后和亲戚通话,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我回答。“两种方式都很好,但在这儿,我们既没有铜板也没有电话亭,看来只有用你们那一套方法喽!”
我知道,要我们家乡的人相信“心灵感应”,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们很轻易就相信,全世界的人类都在互相残杀,但却不愿相信,这个地球上还有一些人毫无种族偏见,也不相信这些人互相扶持、和谐的生活在一起,更不相信他们尊崇自己独特的才能,如同尊崇别人的才能。根据乌达的说法,“真人部落”所以能够运用心灵感应,主要是因为他们从不撒谎,从不捏造事实或扭曲事实,更从不争着眼睛说瞎话。既不撒谎,当然也就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他们这群人不怕敞开自己的心灵,接纳和互相提供各种讯息。乌达举个例子向我解释。一个两岁大的小孩看见另一个小孩在玩一种玩具——也许那只是用绳子拖着的石头——他想去抢那个小孩的玩具时,立刻就会感觉到所有大人都把眼睛瞄着他。这一来,他就知道,他那强取豪夺的企图已被识破,而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在这过程中,另一个小孩也学会和别人分享他的东西,学习如何摆脱自私的心理。那个孩子已经享受到玩具带给他的乐趣,并且把这份乐趣留存在记忆中,因此,快乐的感觉才是他真正想拥有的,而不是玩具本身。
心灵感应——这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沟通方式。人们进行心心相传的沟通时,不同的语言和书写字母所形成的障碍就会被扫除。但我知道,这种沟通方式在我那个世界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那儿的人习惯偷窝公家的东西、逃漏税、搞婚外情。我们美国人才不会干“开诚公布”这种傻事。需要隐藏的欺骗、伤害和怨恨,实在太多了。
拿我来说,我能宽容每一个我认为伤害过我的人吗?我能为我所造过的所有的孽,原谅自己吗?有朝一日,但愿我能像澳洲原住民,将整个心灵摊开在桌面上,让我的行为动机暴露在众人眼前,欢迎大家检视。
澳洲原住民不认为,嗓子的主要功能是说话。他们是用心灵意诚说话的。如果你用嗓子说话,你就很容易沉溺在琐碎、无聊、不具精神内涵的闲谈中。嗓子是用来唱歌、庆祝、疗伤止痛。
他们告诉我,美国人天生都是多才多艺的,每个人都能唱歌。如果我认为自己不会唱歌,因而不去珍惜这份才华,那也不会消减我内心深处那股引吭高歌的欲望。
在往后的旅程中,他们帮助我培养心灵沟通的能力。我发现,只有心灵或头脑中仍存在着需要隐藏的东西,心灵沟通就无法达成。我必须达到宁静至远的境界。
我必须学会原谅自己,在过往的经历中吸取教训,而非一味谴责自己犯过的错误。他们向我证明,接受自己、忠于自己、爱惜自己是多么的重要,办到这点,我才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别人。
第九章 在澳洲内陆戴的帽子
澳洲内陆矮树丛中的苍蝇,多得吓人。太阳刚露脸,它们便成群出现。苍蝇弥漫整个天空,几百万只黑黑呀呀一片,四处飞翔,看起来听起来,都像肆虐美国堪萨斯州的斗形龙卷风。
我被逼吃了一些苍蝇,也吸进一些苍蝇。它们爬进我的耳朵和鼻孔,扑向我的眼睛,甚至钻过我的牙齿进入我的喉咙。它们的味道甜甜的怪怪的,吃进嘴里让人感到窒息,只想呕吐。成群苍蝇黏附在我身上,每次我往下看,就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披着一件黑色的、移动的甲胃。它们似乎不会咬人,但我已经被它们整得昏头转向,实在没功夫注意它们是不是真的不会咬人。这些苍蝇体形太大,行动太快,而数目又太多,没有人能忍受得了。我的两双眼睛受到最大的折磨。
部落的人能预感苍蝇何时何地出现。每次他们看见或听见苍蝇飞来时,就立刻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双手软绵绵垂在身体两侧。
我正向他们学习,不管遇到什么事务,都往好的地方想,但若不是有人救我,这群苍蝇早就要了我的命。事实上,它们是我这一辈子最痛苦的磨难。我深深体会到,身上覆盖着数百万双蠕动的昆虫,那种感觉真会把人逼疯。我没有精神崩溃,只能说运气好。
远离文明的面貌
一天早晨,三位妇女结伴朝我走来。她们向我要几缕头发,说着就动起手来,拔下一些发丝。我的头发漂染了三十年,进入沙漠时,它是一种浅浅的灰棕色。我把头发留得很长,但通常都挽在脖子上。在沙漠中徒步游走了好几个星期,既没有功夫洗刷,也没机会梳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在路途上,我们从没遇到一潭水,澄清到能够让我当成镜子照一照。我只能想象,我头上现在是一堆乱蓬蓬、脏兮兮、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我戴着“灵娘”给我的束发带,头发才不会遮住我的眼睛。
那三位妇女在拔我的头发时,发现金色的发丝下冒出了乌黑的发根,连忙停下手来,跑去报告部族长老。长老是个中年人,个性沉静,身体非常结实,几乎像个运动员。在旅途短暂的相处中,我发现他和族人谈话时,态度都十分诚恳,不论是谁对群体提供帮助,他都会毫不迟疑地致谢。我能理解,为什么他能当上部族领导人。
他让我联想到另一个人。多年了,我曾站在美国圣路易市西南贝尔电话公司的大厅。时间大约是早上七点。门房正忙着擦洗大理石地板,他让我进来等,免得被外面的大雨淋湿身体。这时,一辆加长型黑色轿车驶到们口,接着,我看见德州贝尔电话公司总裁走进大厅。他向我点点头,表示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后向正在清洗地板的门房说声“早安”。他告诉门房,他十分感激他对公司的贡献,不管是谁走进这栋大楼,即使是政府最高官员,他都会发现地板永远是光亮的,因为这家公司有这么一位员工。我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我只是个旁观者,但我也感觉到那位门房脸上散发出的骄傲。我发现,真正的领袖身上具有超越国界的特质。家父常告诫我:“人不是为公司工作,而是为他人工作。”在澳洲内陆这位部落长老的行为举止中,我看到了企业领导人的一些气质。
他接到三位妇女的报告后,特地前来观赏“金发变种人发根乌黑”的奇观,然后语令族中所有成员,都来看看这个奇迹。大伙儿的眼睛都发亮起来,笑得很开心。乌达解释说,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越来越像澳洲原住民了。
闹够了之后,三位妇女继续刚才的工作。他们利用种粒、细小的骨头、豆荚、少许的草和袋鼠的肋健,开始编织从我头上拔取的那几缕发丝。完工后,我发现我头上增添了一件东西——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精质的束发带。环绕着它,一直垂落到我的下巴,是系着编织物的长发丝。他们解释,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常戴的澳洲钓鱼帽,四周悬吊着能漂浮的软木,就是仿照原住民用来防蝇的古老头饰。
那天下午,我们果然遇到了一大群树叶苍蝇,那一刻我真的感激我这顶用种子织成的头饰——它不遆是天赐的珍宝。
永恒的真谛
另一天,我们遭受成群咬人的飞虫侵扰。他们给我抹上蛇油和取自营火的灰烬,然后要我在沙地上打滚。这种混合式防御方式,果然赶走了那些可恶的小东西。全身包着一层外壳,像个小丑似的在路上走动,样子固然难看,但还算值得。尽管如此,苍蝇还是不断爬进我的耳朵;有一只昆虫在你脑袋里钻动,那种感觉真会叫人发疯。
我问过好几个人,他们怎么能就那样静静站着,一动不动,让昆虫怕满全身。他们微笑着,没有回答。然后有人来通知,部落领袖“黑天鹅王”要跟我谈谈。“你知道【永恒】有多长久吗?”他问我,然后说:“那是非常、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无始无终。我们知道,在你们的社会,你们把时间戴在手臂上,做事情都依照形式里,因此我才问,你知道【永恒】有多长久吗?”
“我知道,”我说。“我了解永恒。”
“很好,”他回答。“这样我们可以告诉你更多。在万物一体的世界,每一件事物都有他存在的目的。世界上并没有怪人、适应不良的人或以外事件,只有人类不了解的东西。你觉得矮树丛里的苍蝇讨厌,只会折磨人,对你来说它们确实如此,但那只是因为你缺乏必要的了解和智慧。事实上,苍蝇是必要的、有益的生物。它们爬进我们的耳朵,把我们每晚睡觉弄进耳朵的污垢和沙尘清理干净。你没有发现我们的听觉都很完美吗?对,它们还爬进我们的鼻孔,把它也清理干净。”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只鼻子,两个洞都很小,不像我们的鼻子大得像无尾熊。往后的日子,天气会更热,你若不把鼻子清理干净,日子会更难熬。在酷暑中,你不可以朝空中张开嘴巴。所有人中,你最需要一个干净的鼻子。苍蝇爬附在我们身上,把清除掉的东西都带走。”他向我伸出胳膊:“瞧,我们的皮肤多柔软、多光滑,看看你自己的吧!我们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在路上走几天,皮肤就会变色。你刚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皮肤是另一种颜色,然后变成鲜红色,现在你的皮肤一天天干燥、脱皮。你的身体一天一天缩小。我们从没遇到过像蛇一样的人,把脱下来的皮留在沙上。你需要苍蝇帮你清理皮肤。有一天,我们会走到苍蝇产下幼虫的地方,那时我们就有一顿餐点可以吃了。”他凝起眼睛看看了看我,深深叹口气,然后说:“如果我们把所有觉得讨厌的东西全都清除掉,而不去了解它们,人类就活不下去了。苍蝇飞来时,我们只有默默忍受。也许,现在你也准备这样做了吧。”
自然美容秘方
下回我远远听见苍蝇飞来时,就从腰间解下束发带,考虑要不要戴在头上遮挡苍蝇,然后下定决心,照伙伴们所建议的去做。苍蝇飞来了,我也离开了。我想象自己来到了纽约,进入一家设计豪华的美容保健中心。我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人在清理我的耳朵和鼻孔。我想这位受过训练的美容师的文凭,就挂在我头顶的墙上。我感觉到数百个小棉球在擦拭我的全身。最后,那些小生物都离开了,而想象中我又回到澳洲内陆。他们说的没错,在某种情况下,默默忍受确实是最好的应付方法。 我在想,这一生中还有什么事物,是我所误解的、不愿耐心探寻真相的?
旅途上没有镜子,这对我的意识似乎产生了一些影响。感觉上,我好像置身太空舱中,一面走动,一面透过窗口向外看。我一直看外面,看别人,观察他们对我的一言一行会起什么反应。这辈子头一次,我觉得我在诚诚实实地生活。我不再像当初还在商场打滚时,穿着特定的服装。我也不再化妆。我的鼻子已经不知脱过几层皮。在这儿,我们不必装模作样——不必争出风头,以满足自大的心里。我们这一群人中听不见任何闲话,也没有人勾心斗角。
没有镜子把我吓回现实,我可以体验美好的感觉。我并不美丽,这点很明显,但我现在却觉得自己美丽。这儿的人接受我的本来面目。他们让我觉得我是他们的一份子,独特而美妙。我现在体会到,被毫无条件的接纳是一种什么感觉。
就寝时,我躺在沙土铺成的床垫上,脑海中回想着儿时听熟的两句歌词。那是“白雪公主”里的歌:
镜子,墙上的镜子呀
谁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第十章 无价的珠宝
我们走得越远,天气越热。更多的植物和生命消失。我们走在触目尽是沙的地面上,偶尔看见一堆堆高耸干枯的植物根茎。远处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山没有树,大地空无一物。从早到晚看到的都是沙,沙,以及覆满沙尘的野草。
那天,我们开始随身携带火棒。那是一根燃烧着的木柴,路上必须不停地轻轻挥动,才能留住火种。沙漠中的植物是那么稀少,人们必须利用种种计量,以维持生存。找不到干草时,我们就用火棒点燃那晚的营火。我也看到族人收集沙漠动物遗留的珍贵粪便,尤其是野狗留下的。这种东西是火力强大的、无臭无味的燃料。
我发现,每个人都多才多艺。这些族人一生都在探索他们的潜在才能,有的人成为音乐家、医师,有的当上厨子或说书人,在这过程中,给自己取个新的名字,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参与族人探索潜能的活动,第一步是给自己取个名字——我开玩笑地自称为“狗粪收集者”
珍贵的价值观
那天,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走进一堆野草中,出来时,奇迹似的,手里拈着一朵美丽的黄色花儿。她把长长的梗子环绕在脖子上,让花儿在她身前摇荡,就像一件珍贵的珠宝。大伙围聚上来,称赞她给自己挑了件美丽的首饰,戴在她身上煞是好看。一整天,赞美声不绝与耳。我感觉得出她心中的喜悦——那天,她觉得自己特别好看。
这个女孩,让我想起离开美国前夕在我办公室发生的事。一个被神经紧张症候群折磨得病人,跑来见我。我问她有什么烦恼。她说,保险公司把她那条钻石项链的保费,提高七百美元。她在纽约市找到一个人,自称可以利用人造钻石,替她仿造一条一摸一样的项链。她准备飞到纽约,亲自监工,等它完成后,再回来把真的钻石项链收藏进银行保险库,但费率会减低许多。
我记得,我向她提起即将举行的年度联谊舞会。她说,到那时仿造的钻石项链已经完成,她可以戴着它出席。那天晚上,在沙漠中,那个原住民少女把花儿放在地上,让它回到大地的怀抱。这朵花已经完成它的任务。她心中充满感激,把今天所受到的赞美,全都储藏在记忆里。这朵花是个见证,证明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但她对花儿本身并没有割舍不开的依恋。花会凋谢、枯萎,回到大地,化作一堆腐植土,然后再生。
我想起美国那位病人。然后,我瞧瞧眼前这个澳洲原住民少女。她的珠宝有意义,而我们的珠宝只有金钱价值。
我得到一个结论:这个世界有些人把价值观念弄错了,但不会是这儿的原住民——原住在所谓“澳洲蛮荒”的原始民族。
第十一章 肉 汁
空气是那么的宁静,我感觉到腋窝里的毛发在生长。我也感觉得到,随着深一层的皮肤干枯,我脚底所结的茧变得越来越厚。我们的步行突然中止。在我们停下来的地方,两根交叉的木棍曾经标示这儿有一座坟墓存在。墓碑不再直立;把两根木棒扎在一起得绳子已经腐烂。如今,地面上只剩下两根老树枝,一长一短。“工具师傅”捡起树枝,然后从工具袋拿出薄薄长长的一片兽皮,熟连而精确地,把十字架重新扎绑好。有几个人捡起散布在附近的大石头,在沙地上堆成一个椭圆行。然后,大家把墓碑重新树立在地上。“这是族人的坟墓吗?”我问乌达.
“不是”他回答。“里面埋的是一个白种人。坑墓在这儿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早就被你们的人遗忘,现在恐怕连死者的家属都忘记他的存在。”
“那你们为什么要修整它呢?”我问。
“为什么不呢?我们不了解、不同意、也不接受你们的生活方式,但我们不乱下评断。我们尊重你们的立场。你们以往的抉择和现在的自由意志,形成你们的生活方式。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和其它神圣的地点有相同的作用。来到这儿,我们可以歇脚、沉思,确认我们和上苍以及宇宙万物的关系。这儿没留下任何东西,你瞧,连骨头都没有!但我们的民族尊重你们的民族。我们祝福它、整修它;今天路过这里,使我们变成更好的人。”
那天下午,我思考着“自我反省”的问题——面对自己,把过往的经历好好探索检讨一番。这是肮脏的工作,让人害怕,甚至充满危险。又很多坏习惯和坏信念,我曾站在既得利益的立场,加以维护。在路上我会不会停下来,整修犹太人或佛教徒的一座坟墓?我记得,曾经为寺庙人潮造成交通阻塞而大发脾气。现在,我是不是已经了解,应该站在不偏不倚的立场,弃绝批判的态度,让其它人追求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诚心祝福他们?我开始了解:我们并不吝于施舍,但我们选择我们施予别人的东西。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刻意为自己想过的生活作准备。
路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流动的空气就像猫的舌头,舔着,搔着,停留在我那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肤上。这场风来得快,去的也快,我忽然有了领悟:尊重我不了解也不赞同的传统和价值观念,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好处。
文明于原始的交流
那晚,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我们围聚在户外的火焰旁。一团桔黄色的火光闪照着我们的脸孔。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食物上,大伙不拘形式地谈论起来。他们向我提出问题,我尽我所知回答,大家听得很专心。我向他们介绍苹果,告诉他们我们如何创造杂交的品种,如何调制苹果酱,如何烘培老妈的“祖传”苹果派。他们答应找些野生苹果,让我品尝。我发现,这些澳洲原住民基本上是吃素的。好几个世纪,他们自由采食野生的果实、山药、草莓、胡桃和种子。偶尔,鱼和蛋出现在他们面前,准备变成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时,他们的食物中也会添加这些东西。他们尽量不吃有“脸孔”的东西。研磨的谷物是他们的日常食物,一直等到被驱离海岸、逃入内陆之后,他们才为环境所逼,开始吃肉。
我向他们描述餐馆的样子,告诉他们,食物是如何置放在精美的盘子上食用。我提到肉汁,他们感到不解,为什么要在肉上浇调味汁?我答应示范给他们看。当然,一时也找不到合用的平底锅。我们的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烹调的时候,通常先把煤搬到一旁,然后把肉放置在沙地上烘烤。有时我们也用竿子撑住烤肉叉,把肉串在上面烤。偶尔我们用蔬菜、药草和珍贵的水炖肉吃。我望望四周,发现一张光滑无毛的兽皮毯子,在“裁缝妇”的帮助下,我们设法把毯子缝褶起来。她脖子上常系着一个特制的小袋,里面装着动物骨头做的针、肋健做的线。我把动物脂肪放进兽皮锅中加热,溶化成液体,然后加进一些他们先前研磨好的细纷,再加进药草和砸碎的辣椒籽,最后加进水。调味汁烧得浓稠后,我把它浇在我们先前吃过的一小块一小块肉上——那时一种很奇怪的肉,叫做邹皮蜥蜴。尝过这锅肉汁的人表情都很奇怪,也提出一些批评,但说得很婉转,这使我想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我参加“美国太太”选美活动。全国性的竞赛项目中,有一项是以独门方法烧一道沙锅菜。一连两个星期,我每天在家做这道菜。一连十四顿晚餐,家人边吃边评鉴它的色、香、味,帮助我决定以那一天做的沙锅菜参选。孩子们从没拒绝吃过,但很快就学会以婉转的方式告诉我,他们真正的想法。他们忍受这些别出心裁的菜肴,为的是帮助老妈一圆选美梦!我赢得“堪萨斯太太”头衔时,两个孩子都大声欢呼:“我们击败了沙锅菜的挑战”
如今,我在这些沙漠伙伴的脸上又看到相似的表情。这一路上我们生活在一起,有说不尽的趣事;我今天烹调的肉汁,也给大家带来许多欢笑。他们每做一件事都不忘探索其中的精神含义,因此,当有人批评说,肉汁这种食物反映出白人价值观念的特色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们觉得,白人非但不愿面对事物的真相,反而为了一时的方便,为了掩饰不安全感,让生活环境把人类共通的法则给破坏了。
有趣的是,听到他们的评论和看法,我从没感到自己遭受批评和裁判。他们从不武断的说,我们白人的那一套是错的,而他们这个原住民部落的做法是对的。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好比一个充满爱心的大人,在观察一个试图把左脚的鞋子穿到右脚上的小孩。把鞋子穿反了,不是照样可以走很长的路吗?说不定弄得满脚脓包和水泡,还可以学点乖呢!但对一个比较年老、比较有智慧的人来说,那似乎是不必要的折磨。
我们也谈到生日蛋糕和覆在糕面上的甜美糖霜。我发现,他们对糖衣这种东西的看法,格外发人深省。它似乎反映出,在白人一百年寿命中,许多时间被浪费在人工的、浅薄的暂时的、装饰门面的、甜美可喜的事物上。在一生中,我们只花很少的时间,探索我们的心灵和永恒的存在。
心灵的成长
我谈到生日宴会时,他们听得很专心。我向他们介绍蛋糕、生日歌和礼物——每增加一岁,就在蛋糕上加插一个蜡烛。“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们问道。“对我们来说,只有特别的事情才值得庆祝。年龄的增加并不特别呀,那不需要经过努力的。人很自然就会变老。”
“你们不庆祝年龄的增加,”我说“那你们庆祝什么呢?”
“心智的增长,”他们回答。“如果我们今天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我们就会庆祝一番。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心智是否增长,因此,你该自己决定,何时举行庆祝。”我心里想,这番话得好好记在心里。
我很惊讶地发现,这儿到处是营养丰富的野生食物,在人们需要时,就会应时出现在眼前。在干燥的地区,表面看来,似乎不应合植物生长,但这只是假象。埋藏在贫瘠的泥土下的,是包裹着厚厚一层防护品的种子。雨来临时,种子就会萌芽生根,整个地区都为之改观。然而,短短几天内,花儿就结束了一周期的生命,种子被风吹散,大地又恢复荒凉、干枯的景观。
在, , 沙漠各处,在滨海区域和接近热带的北部地区,我们利用豆类烹调过丰盛的晚餐。我们把野樟树皮煮熬成茶,加进一些果子和甜美的蜂蜜。有一阵子,我们把整块树皮剥下来,用来遮阴、包裹食物、嚼食。这种气味芬芳的植物可以治疗伤风、头痛和黏膜充血。
许多灌木的叶, 子可以炼制成药油,用来抵抗细菌侵袭,它可以当作收敛剂,清除肠内的细菌和寄生虫。有些植物的根茎和叶子中所含的浆汁,能消除肿瘤、脚上生的鸡眼和茧。这儿甚至还找到生物殓,诸如圭宁。他们把某些香味浓郁的植物捣碎,浸泡在水中,直到汁液变色,才抹拭到胸口和背部。加热时,它发出的水蒸气也可以吸食,用来清除血液中的杂质,刺激淋巴腺,强化免疫系统。这儿有一种类似杨柳的小树,含有丰富的阿司匹林成分,可以治疗体内的不适,减轻扭伤或骨折带来的痛苦,也可以缓解轻微的肌肉和关节疼痛。它对皮肤损伤也有疗效。还有些树皮可以炼制成泻药,此外,某种树脂溶进水里后,也可以当作咳嗽糖浆服食。
一般来说,这个原住民部落的人都非常健康。相处一段日子后,我发现他们食用的某些花瓣,能有效防御伤寒病菌。我想,或许他们的免疫系统也因此获得加强,作用和我们的疫苗大致相同。据我所知,澳洲的马勃菌——一种巨大的的萍类——含有一种名为“马勃素”的抗菌物质,目前还在研究的阶段。这儿的一种树皮也含有叫做“山油柑碱”的抗肿瘤物质。
早在好些世纪以前,他们就已经发现澳洲野生苹果的奇特成分。现代医学把它用在口服避孕药中,做为“頪固醇澳洲茄胺”的一种来源。部族长老告诉我,他们坚信,被带进这个世界的新生命,都需要受到欢迎、爱护和妥善的教养。对他们族人来说,亘古以来,新生命的孕育一直就是有意识的创造行为。一个婴儿呱呱落地,意味着他们已经给一位族人的灵魂提供了一具肉身。跟我们想法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期待每一个肉身都完美无暇。肉身内所保藏的无形珍珠,才是至善至美的,在众生灵共同的修炼之旅中,帮助别人,也接受别人的帮助。
真爱的世界
我觉得,他们如果祈祷——如同我们向上帝祷告——必定是为了没人疼爱的小孩,而不是为了已经流掉的胎儿。所以选择前来人世走一遭的灵魂,都应该受到这样的尊重,如果不能在这一世中经由现在的父母得到,也应该在另一世中获得。部族长老私下告诉我,某些部落盛行烂交,对诞生的婴儿漠不关心,实在是人类最落伍的行为。他们这个部落认为,当胎儿开始活动,告知世人它的存在时,灵魂就已经进入它体内。对他们来说,胎死腹中的小孩是一具没有灵魂进驻的躯壳。
这个部落也找到了一种野生烟草。他们把烟叶放进烟斗,在特殊场合抽吸。如今,他们仍然把烟草当成稀有的、独特的物质使用,因为它产量不富,吸食时能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且还会上瘾。迎接访客和开始会议时,他们象征地抽抽烟。我发现他们对烟草的重视,和美洲土著的传统颇有相似之处。
我的原住民朋友常常谈论到我们踩在脚下的土地。他们提醒我,那是我们祖先遗体所化的灰尘。他们说,万物都不会真的死亡,它们只是改变。他们告诉我,人的肉体如何回到土地,滋养植物,而植物又成为人类新鲜空气的唯一来源。比起我所认识的绝大多数美国人,他们似乎更能体会氧气的珍贵,更了解氧气对所有生命的重要。
这个部落的人视力好的出奇。在他们树种植物中所发现的芸香干,是眼药中使用的一种化学成分,用来治疗眼部脆弱的毛细管和血管。在他们独居澳洲的数千年中,他们似乎已经了解,食物是如何影响身体的。
食用野生食物,让人伤脑筋的是,到处存在着有毒的东西。原住民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吃不得的。他们已经学会如何清除有毒的部分。他们曾告诉我,在澳洲土著中,有些分支部落回归的野蛮的传统,长久以来,利用毒药对付敌人。这是令人难过的事。
我和这个部落在旅途上相处够久之后,他们对我的疑问,知无不答,认为我的问题发自内心,目的是相加深我对他们的认识。我提到人吃人的问题。我曾读过这方面的历史书,也听过澳洲朋友开玩笑说,原住民爱吃人肉,连他们自己的婴孩也不放过。我问他们,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人类自有史以来,就一直尝试种种生活方式。即使在这块大陆上,也无从防止人们这样做。这儿曾经出现过有国王的原住民部落,也存在过女人统治过部落;有些部落掠夺人口,有些爱吃人肉。白种人杀人之后扬长而去,留下尸体让别人处置。食人族杀人之后,利用尸体来滋养生命。白人的做法并不比食人族高尚和卑鄙。杀人就是杀人,不论动机是自卫、复仇、一时的方便,仰或为了取得食物。他们这个“真人”部落和“变种”人类不同的是,他们不杀另一个人。“战争是不讲道德的,”他们说。“但是,食人族一天中所杀的人,绝不超过他们食用所需的量。在你们的战争中,几分钟之内就有数以千计的人被杀。也许值得向你们领袖建议,让交战双方举行五分钟战斗。然后,让所有父母前来战场收集儿子的残缺尸身,带回家去哀悼、埋葬。这之后,双方要不要再来一场五分钟的战斗,悉听尊便。要让疯狂的人清醒一下,可真难啊。”
那晚,我把薄薄的毯子铺在砂砾地上,趴着躺下来,心里想,在许多方面人类是越走越近,在其它许多方面却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第十二章 活埋的乐趣
沟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澳洲原住民使用的单字很难发音。大部分的字很长。例如,他们提到一个部落,名叫“皮提安提雅提亚拉”,另一个部落叫“杨困提雅提雅拉”。很多字听起来发音相似,直到我学会极度小心聆听,才分得清楚。据我了解,世界各地的记者对如何拼写澳洲原住民的名字,并无共识。有些用B、DJ、D和G,同样的字,其它记者则用P、T、TJ和K。重要的是,不管怎样拼写都不牵扯到对错的问题,因为原住民自己并不使用字母。争论这种问题,永远不会有结果。最让我伤脑筋的是,和我一块徒步漫游澳洲内陆的原住民,使用一种鼻音,我觉得很难发得出。发ny这个音时,我强逼自己把舌头顶在后牙上。如果你这样做,然后说Indian这个英文单词,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另外还有一个音,要求你把舌头抬起来,向前快速的震动。他们唱歌时,嗓音往往非常轻柔,充满韵律,但会突然冒出一种十分刺耳的声音。
“沙”这个字,在他们的语言中有二十多种不同的说法,用来描述澳洲内陆的沙土种种不同的质地、型类、样貌。但有一些字很简单,例如Kupi就是“水”。他们似乎很喜欢学我们的字,跟我练习发音,并不觉得困难,而我学习他们的发音,就显得笨嘴笨舌多了。由于他们是主人,在选择沟通的语言方面,我是客随主便。乔夫借给我的历史书中提到,英国最初在澳洲建立殖民地时,这儿的原住民总共有两百种不同的语言,外加六百种方言。那些书没有提到“心心相传”的沟通方式,也没提到手语。和原住民沟通,我使用一种粗造的手语。这是白天最常使用的交谈方式,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利用心灵感应,来传达讯息或讲述故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打破静寂,我就尽量不出声,有什么话要向走在我身边的人说时,只好打个手势。我们使用全人类共同的一些手语,例如招招手,意思是“来这儿”;举起手掌,意思是“停止”;把手指伸到嘴唇上,叫你“不要讲话”。我根原住民相处的最初几个星期,他们常不叫我讲话,后来我学乖了,不再事事发问,反正时机到了,他们会把我该知道的主动告诉我。
有一天,我跟大伙走在路上时,闹了个笑话。我被虫子咬了一口,很自然就搔起痒来。他们一看,哈哈大笑,纷纷模仿我搔痒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原来我那个手势的意思是:我看到了一条鳄鱼。那时,我们距离最近的沼泽至少两百里哪!
累积而来的“毒气”
我们结伴旅行了几个星期后,我开始注意到,每次我脱队时,就有好几双眼睛环绕在我身边,瞧着我。天越黑,那些眼睛就显得越大。最后我总算看清楚了那些东西的形貌。原来有一群凶猛的野狗,出没在我们路途上。
我拼命跑回营地,向乌达报告我的发现——头一次我真的吓坏了。乌达转告部族长老。附近站着的族人都走了过来,围成一团。我等待他们开腔,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部落的人说话从不脱口而出,他们总是三思而后言。我等待了大约从一慢慢数到十那么长久,乌达才向我转达会议的结论。他们判断,问题出在我的体味;我身体上的味道实在有点刺鼻了。这是真的,我自己闻的出来,从别人脸上的表情也瞧得出来。伤脑筋的是,我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水太稀有了,不能浪费在洗澡上,况且也找不到澡盆。我那些皮肤黝黑的伙伴,身上并没有我那种体臭。我为这个问题烦恼,他们也为我烦恼。我想,造成我那种体臭的原因有二,一时我的皮肤不断被曝晒,以致脱皮;二是我身上凝积已久的脂肪正在燃烧中,释放出大量“毒气”。我的体重天天都在减轻。当然,除臭剂和卫生纸的缺乏,使问题更加恶化。此外,我还注意到一点,我发现,每次吃饭后,他们走进沙漠中方便,排出来的东西并不像我们那么恶臭——在我们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中,平常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敢说,吃了五十年的文明食物,我必须花一段时间,才能消除我体积存的毒素。如果我留在澳洲内陆,总有一天,我的身体又会变得干净。
我永远记得,长老向我解释问题的症结和彻底的解决方法。他们关心的不是他们自己;不管怎样,他们已经把我当成自家人。他们并不担忧自身的安危;他们担忧的是那些可怜的动物。我的体臭把它们弄得神经兮兮。乌达说,那群野狗误以为,我们这个部落拖着一块腐烂的肉在路上走,那种气味熏的它们受不了,简直要发狂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我的体臭确实那么糟,闻起来就像一大块被抛弃在太阳下的牛肉饼。
我说,只要他们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都会很感激。于是,第二天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大伙合力挖掘一个四十五度角的壕沟,让我躺在里面。他们在我身上盖满泥土,只有脸孔露在外头。然后,他们又帮我弄来一些遮阴的东西。我就在壕沟里躺了约莫两个小时。被活埋在泥土里,孤零零连一根肌肉也不能移动——那种感觉可想而知。对我来说,这又是个崭新的经验。如果他们就这样走了,我会活活饿死在那里。最初我担忧的是,一些好奇的蜥蜴、蛇或沙漠老鼠会爬上我的脸。这一辈子,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四肢瘫痪的痛苦:你想叫手脚动一动,它们却偏偏不听使唤,毫无反映。可是,一但我放松心情,闭上眼睛,专心致志,把体内的毒气排除体外,从泥土中吸取沁人心脾、清新纯洁的养分,时间就过得比较快了。
现在我总算那句老话:“需要是发明之母。”
它还真有效!我们把臭味遗留在泥土里,继续我们的旅程。
第十三章 疗伤的奇效
雨季就要来临了。这天,我们看见空中出现一片云,但很快就在我们眼前消失。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令人欢欣鼓舞。偶尔我们走在头顶上那片巨大的阴影下,感觉就好像一支被人踩在脚下的蚂蚁,抬头望着那人的靴底。和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原住民一块旅行,是多让人开心的事。他们和天上的云赛跑,一直跑到阴影外灿烂的阳光中,抬头取笑云儿:风的双脚怎么走得那么慢呢?然后他们又跑回来,继续行走在阴影中,告诉我说,上苍赐给人类的凉风,是那么美妙的一件礼物。那天大伙儿都非常快乐,一个个都玩疯了。晌晚时,却发生了一件惨事,至少在那一刻我以为是件惨事。
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名叫“大宝石猎人”。他的专长是寻找珍贵的宝石。最近他在名字上加个“大”字,因为这些年来,他练出了一套独门本事:在矿业公司废弃的矿场上,挖掘的到出奇的猫眼石,甚至金块。这个部落的人原本将贵重金属看成多余的东西。你不能把他当成三餐吃;在这个没有市集的部落中,你又不能拿它换食物。它的价值仅仅在它的美,以及它可能提供人类的服务。然而,渐渐的,这些土人发现,白种人居然把这种东西当成宝贝。这比白种人的另一个怪僻——买卖土地——更让土人惊讶。宝石为这个部落提供经费,使他们能够定期派遣探子进入城市,打听外面的消息,回来向族人报告。“大宝石猎人”从不曾走进还在经营的白人矿场,因为他的族人曾被迫在矿场工作,这段悲惨的历史让他心寒。这些族人星期一进入矿场,周末才出来。每五个就有四个死亡。通常他们被控以某些罪名,然后送到矿场工作,做为刑法的一部分。每个罪犯都分配有一定的工作量,为了赶工,妻子儿女往往都被召来工作;一人的配额,也许需要三个人来满足。白人矿主很容易找到借口,延长原住民罪犯的刑期。想逃吗?连门都没有。这种对人类生命和躯体的糟蹋,当然,都是合法的。
神妙的医术
这一天,“大宝石猎人”正行走在堤防沿上,突然,土地塌陷,他整个人坠下悬崖,掉落在二十尺深的石谷里。当时我们行走的方向,地面全是一大片一大片天然光滑的花岗岩、一层层石板和一堆堆碎石。
走了这么些天的路,我的脚底开始生出大片老茧,就像伙伴们那兽蹄似的双脚,然而,行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连脚底这一层已经硬化的皮肤,也不足以让我感到舒适。我边走,边想着我的脚。我回想起老家那一整柜的鞋,里头有远足鞋,也有跑步鞋。就在这当口,我听见“大宝石猎人”坠入深谷的惨叫声。大伙全都围到崖边,向下望。他全身卷缩成一团;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潭深红的血。有几个人跑下峡谷,利用接力方式,迅速将他带回崖顶上。即使他会飞,也不可能那么快回到上面来。好几双手撑在他身体下面,看起来就像装配线上的一辆坦克车。
他被平放在崖顶光滑的石板上,整个伤口现露了出来。那是非常严重的穿破骨折,位置在脐盖和脚踝之间。骨头穿透他那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肤,伸出外面约两寸,活像一支巨、丑恶的兽牙。有人迅速解下束发带,把它缠绕在伤者的大腿上。“药师”和“女医”分别站在伤者两旁。其它族人开始扎营,准备过夜。
我一步步挤进人堆,站在那具平躺着的身体旁边。“我可以看吗?”我问。“药师”把两只手伸到那条受伤的腿上,相隔一寸,来来回回缓慢地移动着:最初两手平行,然后,一只手从下往上移动。另一只手从下往上移动。“女医”对我笑了笑,然后回头跟乌达说些话。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他解释说:“这是示范给你看的。我们听说,你的专长是医疗你的族人。”
“唔,我想是吧!”我答道。我从不认为,真正的医疗来自医生和他们那套医术,因为都年前我自己跟小儿麻疲症搏斗时,就已经体会到,真正的医疗只有一种。医生能够清除体内留存的外来杂质、将化学药品注射入体内、调整移位的骨骼,但这并不意味身体会真正复原。事实上,我敢说,在人类历史上从没有一位医生,不论在何时代、任何国家,曾真正治好一个病人。每个人真正的医疗者是活在他自己心里。最好的医生能认出一个人的才华,培养它,而他们自己有幸为社会服务,做自己想做得最好的事。可是,现在不是详细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暂时接受乌达对我的称呼,同意这些原住民的说法,在我的社会,我的确也被当成一位女医师。
他们告诉我,把两双手伸到受伤的腿上,而不接触伤口,然后来来回回移动,这样做,能够帮助那条腿恢复受伤前的状态。这种方法,能够防止伤口在治疗过程中肿胀起来。“药师”正在提醒受伤的骨头,它受伤前是怎么个样子。骨头折断时,脱离原先已经固定了三十年的位置,引起惊骇。“药师”现在所做的,就是消除骨头的惊骇。他在跟骨头“说话”。
接着这戏剧中的三位主角——“药师”在脚下。“女医”跪在一旁,病人仰卧在地面上——开始以祷告的方式交谈。“药师”把两双手环绕住病人的脚踝。他显然并没有真的接触或拉扯那只脚。“女医”也把手环绕在病人的膝盖,做着同样的动作。他们的言语像吟诗,又像唱歌,各有各的调。到了某个阶段,他们同时抬高声调,大呼一声。他们一定使用了某种推拿法,但我没看到他们真的用手拖引移位的骨头。那支凸出体外的骨头,就这样退缩回伤口里。“药师”把破裂的皮肤接合起来,向“女医”打个手势。她解开随身携带的那支奇异的长筒子。
幽秘的药物
几个星期前,我曾询问“女医”,这儿的妇人如何处理月经。她让我瞧瞧她们使用的卫生垫,那是用芦草、麦秸和细鸟毛做成的。处理这件必要的事。她们把污秽的卫生垫埋藏在泥土里,就像我们平日处理排泄物那样,采用猫的方式。偶尔我看见一个妇人从沙漠中回来,手掌上捧着一件东西,交给“女医”。后者就打开她随身携带的长筒子的顶端。我发现筒子里填塞着一种植物的叶子——平常他们就用那种叶子,治疗我起泡破裂的脚和被太阳晒伤得皮肤。“女医”接受那件神秘的东西,塞进筒子里。有几次我站得很近,闻道一阵扑鼻的恶臭。最后我终于发现,筒子里秘密保藏的东西,竟是妇人排出的一大块一大块已经凝结的污血。
这天,“女医”并没有打开筒子的顶端,反而打开底部。我没闻到扑鼻的臭味,什么味道都没有。她紧紧喔住筒子,挤出一些黑色的焦油,看起来很浓,闪闪发光。“女医”把焦油涂抹在破烂的伤口边缘,把伤口粘合起来。她真的是用焦油粘合伤口,满满地在那上面涂抹一层。他们不使用绷带、束带、夹板、拐杖和缝线。
很快的,大家就把这桩灾祸搁置一旁,忙着吃起晚餐来。那天晚上,大家轮流把“大宝石猎人”的头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他这样枕着,躺起来也舒服些。轮到我时,我想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我也想触摸他、亲近他,因为这个人为了我的缘故,答应加入这场医疗示范表演。他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仰望着我,眨着眼睛。
原始而效果惊人的医疗
第二天早上,“大宝石猎人”站起来了,和我们一块步行上路,脚一点也没破。他们告诉我,昨晚举行的仪式会缓解骨头承受的压力,并防止伤口肿胀。它确实发挥了效用。往后几天,我仔细观察他的腿,发现涂抹在上面的黑色天然药物变干了,开始剥落。五天后,它全都消失,只有骨头凸出体外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疤痕。这个家伙体重约一百四十五磅。他简直就是奇迹。我知道,这整个部落的人身体都很健康,但他们对紧急事件的处理,似乎也有独到的窍门。
这些具有医疗保健才能的原住民,从未修习过生物化学和病理学,他们拥有的是真理、意志、保持身心健康的决心。
“女医”问我:“你了解‘永恒’究竟有多长久吗?”
“我了解。”我说。
“你确定吗?”
“是,我了解。”我重复。
“那我们就可以告诉你别的事情了。所有的人都是‘灵’,暂时来访这个世界而已。所有的‘灵’都是永恒的存在。和其它人的邂逅,都是经验,而所有经验都是永恒的联系。我们‘真人部落’给每一桩经验一个完满的结局,形成一个完整的圆,不像你们‘变种人’,留下一大堆烦恼。如果你离开时,对某个人心存怨恨,这桩经验就不会有圆满的终结,往后还会在你的生命中重复出现。你会再受苦,一次又一次,直到你觉悟为止。你应该观察你生命中发生的事,从中学习,使自己变得更有智慧。你应该感恩,就像你所说的,祝福它,然后带着一颗宁静的心离开。”
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腿骨是否迅速愈合。这儿没有X光设备,无法进行手术前和手术后的观察,而他只是个凡人,并不是超人,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他不感到疼痛,治疗过程也没有留下任何副作用,因此,对他和其它族人来说,这桩经验已经结束,我们可以带着一颗平静的心离开,也许变得更有智慧。这桩经验已经形成一个完满的圆。大家不必再为它花更多的精力、时间和心里。乌达告诉我,他们并没有刻意制造这桩意外事件。他们只是祈求上苍,为了各地生灵的福祉,他们愿意接受一桩经验,让我有机会目睹原住民的医疗技术,从中学习。他们不知道这桩意外是否会发生,如果发生,会降临在谁的头上,但他们愿意作好准备,让我有机会参与这桩经验。机会来临时,他们再一次感激上苍,允许他们和一个“变种”的外人分享他的恩赐。
那天晚上,我内心也充满感激,因为他们让我进入这群所谓“原始人”的神秘、纯洁的心灵。我想多学习一些他们的医疗技术,但我不愿让他们为我承担更多的风险。我深深了解,在澳洲内陆求生,本身就已经充满风险。
我早就知道,他们能看透我的心事,在我开口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我的愿望。那天晚上,我们详细讨论了肉体、心灵和情感之间的关系。情感在身心健康上所扮演的角色,是我们以前未曾触及的课题。
他们认为,一个人对事物的情感反复,才真正决定他的存在价值。这种反映,记录在你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你人格的核心、你的心灵、你永恒的自我。有些宗教劝我们给饿的人一碗饭吃,给渴的人一杯水喝,但这个部落的人却觉得,舍出去的食物和水,以及施舍的对象,并不重要。真正决定这件事有无意义的,是你在公开地、充满爱心地施舍时,你内心里真实的感受。给垂死的植物或动物一些水,或给失意的人一些激励,一样给你带来启示,让你进一步认识生命和造物主。它的意义,绝不下于赈济饥民或救助穷人。你离开这个世界时,带走的是一张成绩单,上面记录你这一生每一分每一刻的情感反复。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情感,充满我们的心灵,决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小。行为只是一种管道,透过它,情感和意念得以传达、体验。
那天他们为病人接骨时,两位土著医师一面医治,一面向受伤的骨骼发出复原的讯息。他们的心灵和双手同样忙碌。病人充分配合,对迅速和彻底的复原,充满信心。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从我的观点看来简直就是奇迹的复原,在原住民心目中,却是非常自然的现象。我开始想,在美国,病患所受的折磨,有多少是先入为主的成见所造成,而成见这种东西,是整个社会在不知不觉间灌输进我们脑子里的。
迥异西方的医疗技术
在美国,如果医生对药品的疗效和人体的复原能力抱着同样的信心,后果会如果?我越来越重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如果医生不相信病人会复原,整个治疗过程就会受到不良的影响。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当医生告诉病人他的病无药可治时,他真正的意思是,在他所受的医学教育中,找不到医治的方法,但并不表示真的无药可救。如果另一个人治好同样的病,那就显示,人体确实有痊愈的能力。我跟“药师”和“女医”进行过一场漫长的讨论,过程中,我对医疗保健有一个崭新的、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告诉我:“医疗和时间丝毫没有关系,痊愈和得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我对他们这两句话的注解是:在细胞的层次上,你的身体原本是完好和健康的,然后,在一瞬间,其中某一个细胞的某一部分,初次出现出乱或异常现象。症候被觉察出来,可能需要数个月或数年的时间。医疗是相反的过程。你生病了,你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然后,你接受治疗——至于那种治疗,得瞧你住在什么社会。在一瞬间,你的身体踩了刹车,不再往下坡行,开始第一步的修复工作。这群澳洲原住民认为,我们身体出毛病,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也认为,更高层次的永恒意义和我们个人的意识沟通时,肉体是唯一的管道。身体的运作缓慢下来,使我们有机会看看周遭的环境,找出真正需要治疗的重大伤口:伤痕累累的人际关系、价值观念中出现的大漏洞、毒瘤般侵蛀人心的恐惧、对我们造物主的日益怀疑、心胸的日益狭隘等等。
我想起,一些美国医生治疗癌症病人时,如今也使用心神感应法。他们之中,大多数不受同僚欢迎。他们正在研究的那套方法太“新”了。这儿,在澳洲内陆,全世界最古老的人类,使用世世代代相传下来的医疗技术,向我证明它的效力。然而,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却不愿使用积极的心灵沟通,因为它可能只是一时的风尚,因此,我们互相告诫,最好再观望一阵子,看看它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使用的成效如何。一个病重的白种人,在接受医院所能提供的所谓治疗后,命在旦夕,医生就告诉家属,他或她已经尽了全力。真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知几次了:“对不起,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了。现在全都交到上帝手中。”这种话听起来多么原始、多么好笑。
在治疗疾病和处理意外事件上,我不认为澳洲原住民是超人。我真的相信,他们的医疗方法,每个细节都可以用我们那套科学分析法来解释。有趣的是,我们拼命发明机器,来使用某些医疗技术,而这群澳洲土人却证明,不必使用一根电线,也可以达成医疗效果。
人类正在漂泊、挣扎中,但在澳洲大陆,却同时存在两种医疗技术:最精密和先进的、最古老和救过无数人命的,两者之间仅仅相隔数千里的距离。也许有一天,它们会结合在一起,到时候,一套圆满的医学知识就会出现。
那一天值得全世界庆祝!
第十四章 神秘丰富的图腾
白天风向转变,风力越来越强,我们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挣扎前进。我们留在地面上的足迹,一出现就消失。漫天红沙飞舞中,我试图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好像透过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周遭的世界。最后,我们在一片石壁下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大伙儿挨挤在一块,躲避暴风的侵凌。我浑身包裹着兽皮,和大家面面相观而做。“你们和动物的关系到底如何?”我问。“他们是你们的图腾,帮助你们记忆祖先的标记吗?”
“我们是一体,”他们回答,“从软弱中学习坚强。”
他们告诉我,那支一路追随我们的褐色老鹰提醒我们,有些时候,我们太过相信我们眼前所见的事物。我们若能超升自己,飞得高些,就能拥有一个更加辽阔的视野。他们说,有些白种人死在沙漠中,因为他们看不见水,气愤之余,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严格说,这些人是死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这个“真人部落”认为,人类做为群体,还必须不断学习,不断进化。在他们看来,宇宙仍在演变中,还不是已经完成的一项工程。人类似乎太忙着过日子,以致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来自动物界的启示
他们谈到袋鼠——生性沉默、通常很温顺的动物,身高二到七尺,皮肤的颜色从浅银灰的红褐都有。刚出生时,一支红袋鼠的体积和重量跟一颗菜豆差不多,可是却能长到七尺高。他们觉得,白种人太过重视肤色和体形。袋鼠给人类的最大启示;它从不向后行走。对它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永远向前走,即使绕着圆圈时也照样向前!它那长长的尾巴就像一株树干,支掌它全身的重量。澳洲许多原住民选择袋鼠做为他们的图腾,因为他们对它有一种亲切感,而且,从袋鼠身上,他们体认到保持个性平衡的重要。我却喜欢往后看,回顾自己的一生,尽管我犯了错或作出不明智的选择;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那时我唯一能做的事。长远来说,那反而可能成为向前跨出的一步。袋鼠也控制生育;环境的条件不许可时,它们会停止繁殖。
滑溜溜的蛇对人类也有启示作用:它不时脱外皮。如果你活到三十七岁,还保持七岁时的想法,你这一生就不会有什么收获。我们有必要摆脱旧观念、习惯和意见,有时甚至友伴也不例外。对人类来说,割舍有时是非常困难的。蛇摔脱掉旧的东西,并不因此变得更伟大或更渺小。那只是一种必要的行为,旧的不去,新的无处容身。把身上的旧包袱斩落后,它看起来年轻些,感觉也年轻些。当然,它并不真的能返老还童。“真人部落”的人认为,计算年龄毫无意义,而且荒缪可笑。蛇善于运用它的魔力和能力。两种力量都值得拥有,但如果不加节制,就会造成毁灭性后果。这儿有很多毒蛇,毒液可以用来杀人。蛇毒的威力众所周知,但就像其它很多东西,它也可以发挥正面的效用,譬如救助坠入蚁丘或遭黄蜂或蜜蜂蛰咬的人。“真人部落”尊重蛇的隐私权,因为连他们自己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鸸鹋是一种巨大、强壮、不能飞的鸟。它帮助人类收集食物,因为它吃果子:我们捡拾它边走边排泄出来的种子,就享有供应无穷的食物。它下的蛋很大,是黑绿色的。澳洲原住民把它当作生殖力的图腾。
海豚是“真人部落”最疼爱的动物,虽然现在他们很少有机会来到海边。能跟他们以心灵“交谈”的动物,海豚是第一个,而它给人类的启示是,生活必须是快乐和自由的。海豚这位“游戏专家”还教导他们:游戏中没有竞争,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只有共享的乐趣。
蜘蛛给他们的教训是,切勿贪婪。它向人类宣示:生活必须也可以成为美丽的艺术品。蜘蛛也告诫人类,莫太过迷恋自己。
我们谈到蚂蚁、兔子、蜥蜴,甚至澳洲野马给人类的一些启示。我告诉他们,某些动物正濒临绝种。他们反问:难道白种人不了解,每一个物种的灭亡,意味人类进一步走向毁灭?
沙漠暴风终于停歇,我们转出沙堆。他们告诉我,大伙儿已经选出一种和我气质相似的动物。这个决定是有根据的:他们观察我的影子、举止,也观察我迈着两支生茧的脚走路的模样。他们准备在沙地上画出那支动物给我看。大轮廓出现了,接着,有人在头顶上添加两支圆圆的小耳朵。他们瞧瞧我的鼻子,把它画在沙地上。“灵娘”画上眼睛,然后告诉我,那两支眼睛的颜色和我的一样。有人在脸颊上增添一些斑点。我开玩笑说,我脸上的雀斑全给沙尘遮盖起来了。他们说:“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它不在澳洲。”他们猜测,这种神秘的动物,雌的擅长狩猎,大部分时候独来独往。她为了儿女的安全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甚至配偶的生命。乌达笑了笑,朴充:“只要它的日常需求得到满足,它就会很温顺,否则,它那口尖利的牙齿就要咬人了。”
我瞧瞧地面上已经完成的画,发现那是一支印度豹。“唔,”我说,“我认识这只动物。”这只大猫跟我真是气味相投啊!
我还记得,那晚非常宁静;我猜,那支褐色的老鹰也歇息去了。
一弯新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我发现,这一天已经结束了,我们不再赶路。大伙儿都聊起天来。
第十五章 鸟
我们举行晨祷的时候,“鸟梦姐姐”走到圈子中央,自告奋勇,要利用她的特殊艺能,为大伙儿谋点福利。对群体有益的事,上苍总会垂顾的。一连两、三个星期,我们没看见一支鸟儿,除了我那位忠心耿耿的朋友——褐色的老鹰。它总是扑打着鹅绒似的乌黑翅膀,向我们这群赶路的人类俯冲下来,然后盘旋在我头顶上。
部落里的人听了“鸟梦姐姐”的建议,都非常兴奋,而我,跟他们相处了一段日子,也相信鸟儿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出现,如果上苍有这么个安排的话。
我们看见它们飞来时,桔黄色的艳阳正漓照着远山的半山腰。那是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比我在家时养在笼子里的长尾鹦鹉,体形稍大,缤纷亮丽的羽毛却很相似。数不清的翅膀拍扑着,遮蔽整个蔚蓝的天空。突然,我听到一支支回飞棒抛向天空发出的斯斯声,一时之间,和鸟儿的啁湫交织成一片。乍听起来,那群鸟儿仿佛在鼓噪:“我,我,我。”只见它们三三两两从天空坠落下来,没有一支鸟儿躺在地上挣扎——它们一瞬间就被杀了。
那晚我们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妇人们也乘机收集那些五颜六色的羽毛。她们制作束发带和胸衣,还挑出一些羽毛,织成妇人们在月信期间使用的卫生垫。我们大快朵颐一番。鸟的脑髓都被挖出,保存起来,过一阵子再晒干使用。不能吃又不能使用的部分,就丢到外边,喂那群成天跟随我们的野狗。
没有丝毫浪费。鸟儿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回到了大自然,回到了泥土中。这次野餐,没有留下任何垃圾;事实上,你根本看不出,我们曾在这儿或其它地点扎过营,吃过东西。
这群澳洲原住民懂得如何融进大自然,利用大自然,又让大自然不受任何干扰。
第十六章 缝纫
我们吃完了那天的晚餐。火烧得只剩下一堆柔和的灰烬,偶尔有几颗火星并发出来,射入周遭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中。我们几个人围绕成一圈,坐在闪耀不停的火堆旁。这群澳洲原住民和美洲许多土著相信:当大伙儿围坐成一圈时,切记,要观察其它人,尤其是坐在你正对面的那位。他是你的精神映象。你在那个人身上看到的优点,其实你自己也有,只是还未能如愿发挥出来。那个人的行动、表情和举止,凡是你不喜欢的,其实都是你自己有待改进的缺点。你能在别人身上看出优点和缺点,这就表示,在某种层次上,你自己也有相同的优点和缺点。不同的,只是自我控制和自我表现的程度。这群原住民认为,一个人若要真正改变自己,就必须依赖自己的力量,而每个人都有能力依自己所愿,改善自己个性上的任何缺点。你能改进的和加强的,简直无穷无尽。他们也认为,你若想真正影响别人,就必须以身作则——以自己的生活、举止和行为做别人的模范。基于这种观念,部落里的人每天都兢兢业业过日子,力求改善自身。
澳洲土妇看西方经济
那晚,我坐在“裁缝师”对面。她垂着头,专心做着修补的工作。那天稍早时,“大宝石猎人”来找她,因为他系在腰上的水囊突然掉在地上。用袋鼠膀胱做的水囊装着珍贵的水,幸好没有破裂,但那根围系在他腰间的皮带却折断了。
“裁缝师”用牙齿咬断手上那根从大自然采来的线。她的牙齿都磨损了,非常光滑,但长度只有原来一半。她从手上的针线活儿抬起头来,说道:“很有趣,你们变种人和老年问题。人老了,有些工作就不能做。这一来,人的用处就很有限。”
“人应该是老当益壮的。”有人接口说。
“看来,工商业已经成为你们变种人的一大问题啰!当初你们开始经营工商业,是因为用集体产销的方式,老百姓可以买到比较好的东西,而且可以让每个人发挥所长,然后工商业就成为你们金融体系的一部分。可是,现在做生意得人,目的就是做生意。对我们来说,这很危险,因为我们心目中,产品是一种真实的东西,人也是真实的,生意并不是真实的。生意只是一种观念、一种协议,但你们却把做生意当作做生意的目的。这种想法很难理解。”我们的缝纫师这样评论着。
于是,我向他们说明自由企业体系是如何构成的:政府、私有化、公司、股票证券、失业救济金、社会安全福利以及工会。我也向他们解释苏俄的政治制度,以及中国大陆和日本在经济上的差异。我曾在丹麦、巴西、欧洲和斯里兰卡演讲,因此,我把在那些地区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
我们谈到工业和产品。他们都同意,汽车是便捷的交通工具。然而,成为分期付款的奴隶,甚至卷入一场车祸,跟人发生争执,与人结怨,此外,还得在沙漠中跟四个轮子一张驾驶座分享珍贵的水,对这些原住民来说,是不值得的事。况且,他们从不急着赶路。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裁缝师”。她有许多特质是我欣赏的。她对世界历史,甚至对时事,显得很熟悉,可是她却既不能读又不能写。她充满创造力。我发现,在“大宝石猎人”开口前,她就已经主动提议帮他修补水囊。这个妇人活的有目标,而她能身体力行。他们说的似乎没错:大伙围坐一圈时,观察坐在对面的人,我能获得一些启示。
我感到好奇,她心里对我的看法如何。当我们围成一圈时,总会有人坐在我对面,但从没有人争着坐那个位子。我知道,我的一大毛病是问得太多。我必须一再提醒我自己,这些人分享他们的一切,时机成熟时,自然会把我包含在内。在他们看来,我可能像个缠人的小孩吧。
就寝时,我心里还想着她今晚说的话。生意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种协议,然而,有些人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做生意,他们不在乎,这样对人也好,对产品和服务也好,都会造成不良的后果!这番见解,可谓一针见血,而它却出自一个从未阅读报纸、看电视、听收音机的妇人之口。那一刻,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来听听她的话。
也许,我们不该再把这个地方叫做“澳洲内陆”;它应该正名为“人类关怀中心”。
第十七章 音乐的药
这群澳洲原住民中,有几位拥有音乐的药。“药”(medicine)这个字,有时用在翻译澳洲原住民的语言。它指的并不是医药,意思也不完全跟身体的治疗有关。在他们的言语中,“药”是任何能够促进群体福祉的东西。乌达解释说,拥有治疗骨折的技能(亦即‘药’)是值得尊敬的,但同样值得尊敬的,是能够让母鸡大量生蛋的人,因为他的才艺也能造福整个部落。两种“药”都是社会需要的,都是个人独具的才华。我同意乌达的看法,期望将来能享受一顿以鸡蛋为主菜的晚餐。
那天,他们告诉我,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即将举行。我们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并没有乐器在内,但我没说出心中的疑问,因为我早已经知道,时机成熟时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旷野中的一场音乐会
那天下午我们穿过一个峡谷时,我能感受到大伙的兴奋情绪渐渐升高。峡谷很窄,约莫十二尺宽,两边耸立着高达十八尺的峭壁。我们准备在这儿过夜。妇人们用蔬菜和昆虫烹调晚餐时,一群乐师忙着布置舞台。这儿生长着一种圆形的、桶壮的植物。有人把它们的顶部切掉,挖出中间色泽像南瓜的果酱,让我们吮吸。果酱中一颗颗很大的种子,被保存在一旁。有人拿出我们携带的无尾兽皮,铺在被切掉顶部的植物上,紧紧绑着。奇迹似的,它们变成了第一流的打击乐器。
一株枯死的老树躺在附近,有几根树枝爬满白蚁。他们砍下一根树枝,把上面的白蚁赶走。树枝中心已经被白蚁掏空,积满木屑。他们用木棒捅了捅树心,把木屑吹掉,很快就做成了一支中空的长管子。我在旁瞧着,感觉上就好像目睹他们制造天使加白列的喇叭。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澳洲人通常称为“狄遮里度”的乐器。吹奏时,它发出低沉的乐声。
其中一位乐师开始碰击手上的两根木棒,另一位则用两块石头打拍子。他们找到几片泥板岩,用线悬挂起来,制造出有如敲钟的叮当声。有个人把一块木片系到一根绳子上,做成一种叫“牛吼器”的乐器,旋转舞动时,发出巨大的吼叫声,他们熟练地控制音量的高低,峡谷的地形创造出神奇的振动和回音。“音乐会”的特色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们有的独唱,有的合唱,但总是十分和谐悦耳。据我所知,有几首歌从洪荒时代就传唱下来。这些人所唱的颂歌,早在西方人的日历发明以前,就出现在澳洲的沙漠上。但我也聆赏到他们新谱的乐曲,那是特地为我的到来而做的。他们告诉我:“音乐家寻求音乐表现,同样的,宇宙间的音乐也寻求被表现的机会。”
由于他们没有文字,知识是透过歌曲和舞蹈代代相传下来的,每一个历史事件,可以记录在沙上的图画,或保留在音乐和戏剧中。他们每天都有音乐,因为他们必须让记忆中的历史保持新鲜,而讲述他们的全部历史,大约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你把每一个历史事件都描绘下来,然后按照时间顺序,把所有图画摊在地面上,那么,大家所看到的将是过去数千年来的世界地图。
但我真正目睹的,是这些人如何在不受物质束缚的情况下,尽情享受生命。音乐会结束时,大伙把乐器放回它们原先所在的地方。种子被埋藏进泥土里,以确保新的植物茁长。他们在石壁上画下记号,告诉后面的旅人,何处可以找到食物。药师们把当作乐器的木棒、树枝和石头送回大自然,然而,创造音乐的喜悦,以及它们所展现的才华,已经足以肯定他们每一个人的价值和尊严。真正的音乐家把音乐携带在心中,他不需要某种乐器;他本身就是音乐。
那天我似乎也有了个新的领悟:人生就是自我满足。我们可以丰富我们自己的生活,充实自己的生命,尽量让自己感到快乐,让自己充满创造力。音乐会结束时,作曲家和其它乐师把头抬得高高的,走下舞台。其中一位说:“挺成功的一场音乐会。”另一位回答到:“最完美的一场。”我听到锋头最健的那位乐师说:“唔,不久之后,我得将名字从‘作曲家’改成‘大作曲家’。”
我看到的并不是自大狂。这些乐师只是肯定他们自己的才华,发愿要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和族人共享。在他们的传统中,自我肯定的一个方式,就是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这些人说,他们恒古以来久居住在这儿。科学家证实,他们在澳洲落脚至少有五万年之久。让人讶异的是,在这五万年中,他们没有破坏过森林,没有污染过水源,没有危害过任何物种,没有制造过垃圾,而他们世世代代享有丰富的食物,永远接受大自然的庇荫。在他们的生活中,欢笑总是多于哭泣。他们活的长久、有用、健康,然后充满信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第十八章 解梦人
一天清晨,如往常一样,我们这一小群人在营地上集合,面朝东方,但今天大伙儿显得特别兴奋。这时天际才出现淡淡的一抹曙色。部族长老主持完早祷后,“灵娘”就走进圈子中央来。
外貌上,“灵娘”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整个部落中,她是唯一体重超过一百二十磅的原住民妇女。我知道我的体重在减轻中,这是在烈日下不停跋涉、一天只吃一餐的结果。这些年来,我全身上下已经凝积了过多的剩余脂肪,因此,我恨不得让所有的脂肪都滴落在沙地上,环绕着自己的足迹。那幅景象可有多美!
“灵娘”站在我们围成的半圆形圈子的中央,双手高举,向肉眼看不见的上苍祈祷,奉献她的特殊艺能。如果那天上苍准备透过她传达讯息,她愿意敞开自己,做为天人之间沟通的渠道。她恳求将她的艺能和我分享,而我是这次旷野漫游中他们收养的“变种人”。祷告结束,她大声地、恳切地感激上苍。其它族人纷纷加入欢呼的行列,为今天即将显现的神迹表示感恩。他们告诉我,通常这种祈祷是利用他们熟谙的心灵语言,在静默中进行的,但由于我新来乍到,犹未精通心心相传的沟通技巧,为了尊重我这个客人,他们不得不在我所能理解的范围内,进行这一场仪式。
那天我们一直行走到晌午。一路上很少植物生长,这倒让我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必担心荆棘会刺伤我的脚掌。
我们默默赶路,直到晌午时分,有人看见一堆矮树,寂静才被打破、那是一种外观奇特的植物,树干顶端枝叶茂盛,有如华盖一般。这就是“灵娘”向上苍祈求后一路寻寻觅觅的东西。
前一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时,“灵娘”和三位妇人各拿出一张平滑的兽皮,把它紧紧缝在一个框子上。今天早上,她们携带着它上路。我没问她们那是干什么用的。我知道,时机成熟时她们自然会告诉我。
“灵娘”拽住我的手,把我拉到树旁,指给我看。我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望去,却看不到什么。瞧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只好再看一次。这回,我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它显得很厚实,闪闪发光,数以百计的丝线交织成一幅复杂的圆形。那几株树,似乎每一株都结有一张蜘蛛网。“灵娘”要乌达转告我,在这几张蜘蛛网中选择一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我已经明了,对澳洲原住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凭直觉。于是,我把手一指。
接着,她从腰间系着的袋子中拿出一罐香油,涂抹在那张形状像手鼓的兽皮上。她走近我选中的目标,拨开后面的树叶,然后把油腻腻的兽皮伸到蜘蛛网后面,向前猛一扑,捕捉住了蜘蛛网,熟练地将它框装在兽皮上。我看见其它妇人走上前,各自选择一张蜘蛛网。每个妇人手上拿着一张兽皮,如法炮制,把蜘蛛丝捕捉到昨天准备好的框架上。
我们玩得起劲时,部落中其它人忙着生火,采集食物,准备晚餐。今晚的菜包括许多支从矮树堆捕捉来的大蜘蛛,一些根茎,还有一种我从没吃过、看来像萝卜的球根。
寻找梦境的答案
晚餐后,我们一如往常围坐成一圈。“灵娘”向我解释她的特殊艺能。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上苍给每一个人一些特质,而这种天赋非常突出,在人的一生中那可成为一种特殊艺能。拿她自己来说,她在部落中的身分是“解梦人”,这也是她对社会的贡献。她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不是每个人都想记住所有的梦,更不用说探寻梦境所蕴含的讯息。她说:“梦是真实的影子。”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发生的每一件事物,也能在梦境中找到。所有答案都在那儿。她们今天捕捉的蜘蛛网非常特别,使用在一种歌舞仪式中,向上苍祈求,指引她们解开梦中之谜。“灵娘”的任务,就是帮助做梦的人理解梦境所传达的讯息。
根据我的了解,在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观念中,“做梦”指的是不同层次的知觉,他们的始祖用思维创造世界时,是在“做梦”;冥思默想到了忘我之境,是神游物外的梦。当然还有睡觉时做的梦等等。
这个部落面临任何问题时,都透过“解梦人”寻求上苍指引。如果他们需要帮助,以了解他们面临的感情问题、健康问题,或某种经验背后的含义,他们相信,答案能够在一场梦中显现出来。白种人只知道一种进入梦境的方式,那就是睡觉,但他们部落的人在醒着时也知觉到梦的意义。他们不使用控制心灵的药物,仅仅应用呼吸技巧和专注,因此在梦境中,也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他们指示我和解梦人共舞。旋舞尤其有效。你把问题深深植入你的心灵,一面起舞,一面不停地默念着这个问题。根据这些澳洲原住民的说法,最有效的旋舞,能够在身体七个主要的关节中,增强精气的旋转。它的动作很简单,只须伸出双臂站着,不断向右旋转。
很快我就觉得眩晕,于是坐下来思索:我的生活是如何改变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每平方公里人口还不到一人,而面积却有三个德州那么大。如今,我竟然流落在这儿,像回教苦修僧人那样不停旋转,扬起一圈圈沙尘,沾满我那位解梦人一身,然后像连淇一般,向周围空旷的原野弥漫开去。
这个部落的人晚上睡觉是不做梦的,除非他们把梦召唤进睡眠中。对他们来说,睡眠是重要的休息时间,是让身体复原元气的时候。睡觉时不应该左思右想,禅精竭虑。他们认为,白种人晚上做梦,是因为在西方社会中,白天做梦是不被允许的,而张开眼睛做梦的好处,更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终于到了就寝时间。我抚平地面的沙土,把我的手臂当成枕头。他们用一个小容器装着药水,递给我,吩咐我立刻喝掉一半,剩下的睡醒时再喝。那会帮助我记住梦境的细节。我急于找到答案的问题,就是我在旋舞时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这趟旅程结束后,带着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回去后该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灵娘”透过乌达,要我回忆昨晚我做梦的梦。我想,要她帮我解梦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在那梦中所看到的事物,和澳洲毫无关系,但我还是把我的梦告诉了她。她只问我对梦中出现的事物有什么感受。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能透过我的梦,洞察我的内心,而我梦到的那个文明社会的生活方式,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心灵的另一扇窗
我现在明了,往后我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些风暴,而这些年来我投注许多心血所建立的人际关系,也会被割舍,但我不担心,因为现在我的生活有了重心,我的内心一片宁静,这种感觉我一辈子都可以依赖。我现在懂得,这一生中我可以改变我的生活,我已经把一扇门关上了。我现在也懂得,时机到时,我不能再留恋以前建立的交情、居住的地点、奉行不渝的价值观。为了让我的心灵成长,我轻轻关上了一扇门,进入一个新世界,开始一个新生活,在精神的阶梯上迈出一步,往上升一级。最重要的是,我不必刻意去运用这些澳洲原住民给我的启示。我只须在生活中切实奉行我所信仰的真理,早晚有一天,我会影响到那些命中注定受我影响的人。那些门会打开的。毕竟,“它”不是我的讯息;我只是传达讯息的人。
我想知道,其它跟解梦人共舞过的人,有谁愿意跟别人分享他的梦。在我询问之前,乌达就已经看透我的心思。他说:“有,‘工具师傅’愿意说出他的梦。”‘工具师傅’是个老头,不但精于打造工具,还会制造画笔、炊具等等东西。他的烦恼是肌肉疼痛。他梦见一支乌龟爬出死水潭,发现身体一边的脚不见了,走起路来顿时失去重心。“灵娘”替他解梦,就像帮我解梦一样。他终于领悟,该把制造工具的本事传授给别人了。身为部落中的首席工匠,他曾引以为荣,但现在工作的乐趣越来越少,而自己造成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因此,上苍向他发出一个讯息,要他改变生活。他变成了一个失去重心的人,在工作和游乐之间不能够保持平衡。
往后的日子里,我看见他教导学生们制造工具。我问他肌肉还痛不痛,他笑了起来,苍老的脸孔皱成一团。他说:“脑筋有弹性,骨头的关节也就有弹性咯。我的肌肉不痛了。”
第十九章 晚餐的不速之客
早祷仪式举行时,“巨兽之亲”发言了。他说,他的同胞愿意为我们提供食物。大伙都表示同意;族人好一阵子没有它们的音讯了。在澳洲,大型动物并不多,不像非洲有象、狮子、长颈鹿和班玛。我满心好奇,等着瞧上苍会赐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奇。
那天我们的步伐非常快。天气似乎不那么热,甚至可能低于华氏一百度。“女医师”拿出一种浓稠的蜥蜴和植物混合药油,涂抹到我的脸孔和鼻子上,然后在我的耳朵顶部搽上厚厚的一层。我没数过自己有几层皮肤,但我确定已经剥落了好几层。事实上,我还真担心,总有一天连耳朵都会剥落掉,因为日晒似乎没有一天中止过。“灵娘”向我伸出手。他们召开一场会议,讨论如何解决我的问题,虽然他们头一次遭遇这种危机,但很快就想出消弭的方法。大伙儿创造出一种东西,看起来就像在雪地上戴的猫式耳套。“灵娘”拿出一根动物的韧带,把它绑成一个圆圈,然后“裁缝师”在它四周缀上羽毛。他们把这个玩意儿戴在我的头上,遮住两支耳朵,加上“女医师”给我涂抹的药油,让我感到舒服多了。
那天充满欢乐气氛。我们一面赶路,一面玩猜谜游戏。他们轮流模仿动物和爬虫的动作,或者演出以往发生的事件,要我们大伙来猜。一整天,旅途上洋溢着笑声。同伴们留在沙地上的足印不再像天花痘;我开始发现,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步姿,在路上留下略微不同的足迹。
向晚时分,我开始眺望远处的平原,搜寻植物的踪影。我们眼前的大地,颜色从灰褐渐渐转变为各种层次的青绿。接着,地形改变了,我看到了一些树。你会以为,到了这个阶段,我不会再轻易感到惊讶,因为我已经习惯看见事物突然出现在这个部落眼前。但是,他们迎接上苍的每一次恩赐时所表现的热诚,深深打动了我,让我永远铭记在心。
瞧,它们就站在那儿——四只体形庞大的野骆驼,准备实现它们生存的目的,为我们提供食物。它们每一只都有一座高耸的驼峰,但浑身邋里邋遢的,不像我在马戏团或动物园看见的骆驼那样干净体面。骆驼不是澳洲的土生动物。当初它们被带来澳洲,是充当运输工具,显然有几只存活下来,虽然它们的主人已经死光了。
族人停下脚步。六个阻击手离开队伍,分兵两路。三个从东边袭击,三个从西边逼近。它们弓着腰悄悄匍匐前行。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回飞棒、长矛、长矛投扔器。长矛投扔器是一种木制器戒,用来发射长矛。利用手臂挥舞的劲道和手腕的灵便,长矛投扔器的距离和精确度都会倍增。这群骆驼包括一支公的、两支母的和一支半成年的。
猎人们睁着锐利的眼睛,扫视这群猎物。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内心里已经取得共识,要对那只年老的母骆驼下手。猎人们模仿他们视为兄弟的野狗,从最懦弱的动物身上接收“讯息”。它似乎在召唤猎人们,赶快对它下手,为人类提供食物,留下强壮的同胞延续族类的命脉。不需开口,不需任何手势,猎人们同时行动,展开攻击。一支长矛命中老骆驼的头部,另一支同时刺进它的胸脯,登时结束了它的生命。其它三只骆驼飞奔离开,蹄声消失在远出。
珍贵万物资源
我们挖个深坑,在底部和四壁铺上一层层干草。“女医师”手里握着刀,破开骆驼的肚子,就像拉开一条拉链似的。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夹带着强烈的、辛辣的血腥味。他们割下一个个器官,把心脏和肝脏搁在一旁。族人珍惜这两种器官,因为他们相信,里头含有滋补的成分,能够加强人类的体力和耐力。身为科学家,我知道骆驼的心和肝能为他们平日营养不均衡的食物,提供大量的铁质。“女医师”的年轻学徒脖子上系着一个特别的容器,用来收集骆驼的血。骆驼的蹄被保存起来,他们告诉我,骆驼蹄非常珍贵,用途很多。我实在想象不出骆驼的蹄有什么用途。 “变种人,这头骆驼是特地为你长大的!”其中一个屠夫大声说。他举起巨大的、膨胀的骆驼膀胱。
我爱喝水是有名的。他们一直在寻找够大的动物膀胱,做成储水器让我携带。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
从地上遗留的一堆堆粪便可以看出,这个地区是动物常来吃草的地方。有趣的是,不过几个月前,我还谈粪色变,如今却把它当作宝贝收集。今天我捡起骆驼粪,感激上苍赐给我们这样好的燃料。
这快乐的一天接近尾声时,大伙儿嘻嘻哈哈,开起玩笑,讨论究竟要我把骆驼膀胱系在腰间,还是绑在脖子上,或者干脆当做背包来背。第二天我们上路时,有几个人把骆驼皮扛在头上,一方面可以遮阴,一方面让它在旅途中晒干。他们把所有看的见的肉从骆驼皮上刮掉,用树皮提炼的单宁酸处理过。这只骆驼的肉,我们一餐吃不完,剩余的食物就切成肉片。有一部分肉在坑中烧不熟,我们就把它串起来,挂在树枝做的竿子上。
我们队伍中,好像个人扛着这些“旗帜”走过沙漠——骆驼肉在风中飘扬,晒干后,以自然方式保藏起来。
好奇特的游行队伍!
第二十章 蚂蚁的滋味
阳光是那么的强烈,我没法子完全睁开我的眼睛。汗珠冒出我身上每一个细胞,一条条小河似的,流下我的乳沟,弄湿了我那两只随着每一个步伐不停摩擦的大腿。连我的脚背都流汗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显现;显然,这阵子华氏一百一十度的舒适天气,己经消失了,我们正面临几乎无法忍受的酷热。我的脚底也出现奇怪的现象。从脚趾到脚跟、从这侧到那侧,我的两只脚布满水泡,而早已起泡的脚面下又冒出新的水泡。感觉上,我的脚己经死了。
途中,一位妇人走进沙漠中,没多久又走了出来,拿着一片巨大的、翠绿的叶子。它大约有一尺半宽。我望望四周,却不见一株植物的踪影,不知这片叶子是打哪儿来的。它看来鲜嫩、生气蓬勃,而周遭每一样东西都显得黯淡、脆弱、干枯。没有人问她在那里找到这片叶子。她的名字叫“快乐天使”;她的特殊技能是主持同乐会。那天晚上的聚会将由她主持。她宣布,我们将玩一种叫“创造”的游戏。
我们经过一座蚁丘,上面的蚂蚁体形很多,约莫有一寸长,肚子鼓鼓的,模样很奇怪。他们对我说:“你会爱死它们的滋味!”这些生物将有幸成为我们的晚餐。它们是制造蜜蚁的一个类型,膨胀的肚囊含有一种甘甜的物质,尝起来颇像蜂蜜。比起生长在翠绿植物附近的造蜜蚁,它们个头较小,味道也没那么甜;它们制造的蜜,也不是那种浓稠金黄、看起来像奶酪的粘膫。相反的,它们似乎是从周遭单调的热浪和风中吸取精华。这个部落的人,平生所尝过的最像糖果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些蚂蚁了。他们伸出手臂,让蚂蚁爬到上面,然后把手塞进嘴巴。手抽出来时,蚂蚁也就下肚了。他们的表情显示,滋味一定非常美妙。我知道,他们早晚会叫我尝尝,因此我干脆自己试试。我捉了一只,砰的一声塞进嘴巴。品尝这玩意有个诀窍:把它放进嘴里嚼碎,慢慢享受那甜美的滋味,千万不可囫囵吞枣。这我办不到。让那些毛脚在我舌头上扒搔、让那只蚂蚁爬上我的牙齿,我可受不了。我把它吐出来。晚上生起一堆火他们用一片叶子包裹许多只蚂蚁,埋进煤堆中,煮熟后,让我舔允叶子上沾着的蜜糖,就像从包装纸上允吸溶化的巧克力。对从没尝过橘花蜂蜜的人来说,这也许不失为美味,但若想在城里推销这玩意,恐怕连门都没有!
群体中的无我
那天晚上,主持同乐会的妇人把那片巨大的叶子撕成碎片。她没数过,至少没像我们西方人那样数过,但她自有一套计数的方法,每人一片碎叶,分毫不差。她分发叶片时,大伙儿奏乐、唱歌。然后游戏开始。
歌声中,第一个叶片被安放到沙地上,然后一片又一片落下来,直到音乐停止。我们看到,地面形成一个有如拼图玩具的图案。随着更多的叶子被安放到地上,我发现,在这种游戏中,你可以任意移动叶片,只要你觉得你手中的叶子比较适合那个位置。没有固定的顺序。这真是一种不具竞争性的群体活动。很快的,叶子的上半部被组合起来了,回复到原来的模样。大伙儿都十分开心,互相恭喜、握手、拥抱、起舞。游戏完成了一半,每个人都参与。大伙儿又再集中精神,专注在下一半的拼图边,放下手里的叶片。不久,我又走上前去看,但认不出哪一片是我放下的,只好走回来坐下。乌达看出我的心意,不等我询问,就对我说:“没关系。表面上看来,叶子的切片是分开的,就像人类表面上是分开的,事实上我们是一体,所以这种游戏叫做‘创造’。”
其它人纷纷向我解释。乌达替我翻译:“身为群体的一份子,并不表示我们都是一样。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占有一个位置。叶子需要所有的碎片,才能组合完成,同样的,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他特别的位置。有些人成天专营、走门路,到头来还是回到属于他的位子。我们之中,有人选择走直道,有人喜欢绕圈子,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我发现,每个人都在瞧着我,于是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要走向前去,在看看那个图形。我上前一看,发现图形中只剩下一个空缺,而适合那个位子的叶子,就躺在数寸之外。我把最后一片叶子放进图形中。欢呼声登时响起,一阵阵回声穿透周遭空旷的原野,消失在围绕着我们这一小群人类的无边天地中。
远处,一群野狗仰起尖削的脸孔,朝向星光满布、宛如碎钻一般的漆黑天空,嚎叫了起来。
“你能完成这场游戏,证明你有资格参加这次旷野徒步之旅。我们在‘一体’中行走一条直路。变种人有许多信仰;他们说,你的路和我的路不一样,你的救世主不是我的救世主,你的永恒不是我的永恒。但是事实是,所有的生命是一个生命。人世间只有一场游戏在进行中。世界上只有一个种族,尽管有许多不同的肤色。变种人争论上帝的名字,斤斤计较在哪一栋建筑、那一天、用那一种仪式膜拜他。他曾来过人间吗?他的故事意谓什么?事实就是事实。如果你伤害一个人,你伤害自己。如果你帮助一个人,你帮助自己。人人体内都有血,都有骨骼。只有心和意是不同的。变种人想的只是这一百年发生的事,想的只是自己,只是隔离和对立。真人部落想的是永恒。人类是一体的,包括我们的祖先、我们那些还没出世的子孙、全世界每个地方的生灵。”
游戏结束后,有个人问我,在我的社会,是不是真的有些人过完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上帝赐给他们的才能是什么?我必须承认,身为医生,我曾有一些非常沮丧的病人,他们觉得他们白白活了一辈子,而其它人对社会都有些贡献。是的,我必须承认,我们这些“变种人”中,有许多并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天赋的才能,而且,往往直到临终,他们才会想到人生的意义。那个人听了我的这番话,一面摇头,一面流泪——他实在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
“变种人难道不明白,只要我唱的歌能让一个人快乐,我就不算白活?你帮助一个人,也不算白活。反正,一个时候也只能帮助一个人嘛。”
省视内心的灵魂
我问他们有没有听过耶稣的名字。他们说:“当然听过。传教士教导我们: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我们的长兄、化身为人的神。他最受世人崇敬。很多年以前,他来到人间告诉变种人:他们应该如何过活、他们忘记了什么。耶稣没有来我们‘真人部落’。他当然可以来,我们就住在这儿,但他的福音不是传给我们的。它对我们不适用,因为我们没有忘记什么。我们已经照他所传的真理过生活了。”他们继续说:“对我们来说,上苍不是一种物体。变种人似乎很迷恋形式。他们不能接受肉眼看不见的、不具形体的任何东西。上帝、耶稣、上苍,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环境的一种精气,也不是存在于万物之内的东西——他就是万物!”
根据这个部落的观点,生命和生活不断在流动、前进和改变中。他们谈到活着和非活着的时间。一个人生气、感到沮丧、自怨自艾充满恐惧时,他就不能算活着。呼吸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是否活着,它只是告诉别人,这一个肉体是否还存活着!有呼吸的人,并不全都活着。你可以尝试负面的情感,体验一下它的感觉,但聪明的人不会沉溺在那里头。灵魂以人的形体存在时,你不妨纵情任性一番,体验一下快乐和悲伤、忌妒和感恩等等不同的感觉,但你必须从经验中吸取教训,弄清楚那一种感觉痛苦,那一种感觉爽快。
然后我们谈到游戏和运动。我告诉他们,在美国,我们对运动比赛非常感兴趣;事实是,我们付给球员的酬劳,比我们付给教师的薪水多出许多。我告诉他们,我可以示范一种游戏:大家排出一列,然后拼命跑,跑得最快的人就是赢家。他们睁着漂亮、黑色的大眼睛瞅着我,然后面面相观。最后一个人开腔了:“可是,如果一个人赢,其它人都必须输,那样好玩吗?游戏是为了好玩。你们为什么要让一个人受这种折磨,然后哄他说,他真的是一个胜利者?这种习俗令人费解。你们喜欢这样的游戏吗?”我笑了笑,摇摇头:“不。”
附近有一颗枯树。我要大伙儿帮忙,在一块高耸的石头上架设一根长长的树干,当作跷跷板。大家玩得很开心,连最老的族人也坐上跷跷板,一尝忽上忽下的乐趣。他们对我说,有些事情不能一个人做,玩这种游戏就是其中之一!七十几岁、八十几岁、九十几岁的老爷子老奶奶,一时童心大起,纷纷加入这种不问输赢。只为大家提供娱乐的游戏。
我也教他们,把几根长的、有弹性的动物肠子绑在一起,玩跳绳游戏。我们还想在沙地上清理出一块地方,学跳房子,但天色已经很黑,而我们的身体也够疲累了,于是就决定改天再玩这种游戏。
那天晚上,我舒展四肢,仰天躺在地上,望着顶部那一片璀璨的夜空。连珠宝店铺着黑绒布的玻璃橱柜里展示的钻石,也比不上今晚的星星明艳动人。磁铁一般,最亮的那颗星星吸引住我。它似乎敞开了我的心灵,让我领悟:这儿的人不会像我们那样衰老。当然,他们的身体早晚也会磨损、消耗,但整个过程就像一根蜡烛,缓慢地、平稳地燃烧到尽头。他们不像我们,二十岁耗损一个器官,四十岁又报销另一个器官。我们在美国所称的精神压力,如今看来,简直就是自找的。
我的身体终于凉快下来。我付出许多汗水,才领悟到这些,但它在我心灵中所造成的撞击,确实巨大。我如何将我在这儿的所见所闻传达给我的社会?人家不会相信我的。对这一点,我必须先有心理准备。一般人会觉得,这种生活方式难以置信。但是,不论如何,我已经领悟到,治疗身体的疾病时,必须结合真正的治疗——治疗人类受伤的、淌血的、生病的、耗损的灵魂。
我凝视着天空,问自己:“怎么做呢?”
第二十一章 率众前进
太阳蹦了出来,又是酷热的一天。那天早上的晨祷仪式有点不寻常。一如往常,我们围成半圆形,朝向东方,但这次我被安排在中央的位置。乌达要我以自己的方式答谢上苍,祈求他保佑我们今天一路平安。仪式结束,我们准备上路时,他们告诉我,今天轮到我担任领队。我必须走在前头,引导整个部落前行。“可是,我不会呀,”我说。“我不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也不知道怎么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我真的感激大家的好意,可是我实在不配担任领队。”
“你应该担任领队,”他们说。“时机到了。为了认识你的家园、土地、各阶层的生活,以及你和宇宙间每一种有形或无形的事物的关系,你必须担任领导人。在任何群体中,走在最后面,跟随大家一阵子,是无可厚非的;走在队伍中间,和大家混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但是,每个人总有一天要出面领导整个队伍。你无法了解领导统率的本质,除非你担负起这个责任。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都必须体验领导人的任务,毫无例外,迟早而已,如果不在这辈子,就在其它时候。通过任何考验的唯一方式,就是面对考验。每一个层次的所有考验,通常都会以种种形式重复,直到你及格为止。”
负起领队重责
于是,我们开始今天的行程,由我领导整个队伍。今天天气非常炎热,气温似乎超过华氏一百零五度。中午时分,我们停下来歇歇脚,把我们睡觉用的兽皮毯子帐起来遮阴。我们就这样度过一天中最热的时刻,然后继续赶路,一直到很晚,超过了我们通常扎营的时间。没有任何植物或动物出现在我们路途上,充当我们的晚餐。我们也找不到水源。空气有如一个炽热的、静止的真空。我终于放弃寻找,宣布今天的行程结束。
那天晚上,我寻求族人协助。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我向乌达求助,他却不理会我。我向其它人求助,虽然他们听不懂我的语言,但我知道他们了解我的心意。我说:“帮助我,帮助我们大家!”我一再恳求,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每个人总有些时候会躲在队伍中。我开始想,在美国,那些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汉,是不是自愿落在社会后面呢?毫无疑问,大多数美国人喜欢待在社会的中间阶层,和大家混在一起。不太富有,也不太贫穷。身体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大奸大恶的事不敢做,小奸小坏的勾当一大堆。但是,迟早我们总要出面,担当起责任来,既然只为自己负责。
我伸出麻木、干枯、焦渴的舌头,舔舐着裂开的嘴唇,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也搞不清楚,我那晕眩的感觉是饥饿、是酷暑还是疲累造成的。
在我的领导下,我们展开第二天的行程。天气和昨天一样酷热。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喉咙已经闭塞了,吞不下任何东西。我的舌头干燥得几乎僵硬了,感觉上,它比平常肿胀好几倍,就像一块干海绵塞在我两排牙齿中间。呼吸很困难,我设法将炽热的空气逼入胸部,这时,我才了解,这些澳洲土著为什么庆幸他们拥有和无尾熊一样的鼻子。他们那宽阔的鼻子和巨大的鼻孔,比起我那哈巴狗的欧洲鼻子,更能应付不断上升的气温。荒凉的地平线越来越险恶。这块土地似乎排拒所有的人类,完全属于人类之外的其它东西。它拒斥所有进步文明,把生命看成敌人。放眼望去,偌大的地方看不见一条道路,天上看不见一架飞机,地面上连野兽的足迹也没有。
我心里有数,如果族人再不帮助我,我们全都死定了。我的步伐非常缓慢,一步拖着一步。远处,我们看见一堆阴暗、浓密的雨云。它就停留在我们前方,嘲弄着我们——我们走得再快、再远,也来不及享受它洒下的丰沛雨水。我们连它投下的阴影都分享不到。我们只能远远望着这堆云,心里想着,阵阵甘露就在我们前方飘洒,而我们却像一群驴子,望着眼前那根摇晃不停的胡萝卜,只有干瞪眼。
走着,走着,我大叫了起来,也许为了证明自己还叫得出声,也许只是因为绝望。但是叫也白叫。大地就像一支凶性大发的怪兽,把我的呐喊声全都吞灭了,一潭潭沁凉的水,出现在我眼前的海市蜃楼;每回我赶到那个地点时,看见的只是一片沙地。
绝望中挣扎
第二天就在又饥又渴、茫然无助的情况中度过。那晚,我感到那么的疲累、沮丧、身体不舒服,连兽皮枕头也没用,就睡着了。说着睡着,不如说是昏死过去。
第三天早晨,我走到每一个族人面前,向他们跪下,用我虚弱的身体所能发出的声音,大声哀求:“请帮助我,请救救我们大家。”这个时候我说话很困难,因为我醒来时,舌头太干了,紧紧帖附在我的口腔内壁,不能动弹。
他们面带微笑,站在我面前,静静凝视着我,倾听着我的哀诉。我猜他们心里是这样想:“我们跟你一样又饥又渴,但这是你必须经历的事,所以,在你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只能全力支持你。”没有人伸出援手。
我们走着,走着。没有风,整个天地充满敌意,仿佛对我的侵扰感到十分不满。我找不到帮手,找不到出路。酷热的天气使我的身体麻木了,渐渐失去了知觉。我整个人在垂死的状态中。这是严重的脱水症候。没错,我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的思维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我回忆起童年。爹一辈子为圣大非铁路公司(Sants Fe Railway)卖力,他长得很帅。我这一生中,每回需要关爱、支持和鼓励时,他总会出现在我身边。妈总是在家里照顾我们,我记得,她常常赈济游民。说也奇怪,镇上那么多家人,这些流浪汉偏偏找上我妈,要求赏点东西吃,而从来没被拒绝过。我姐姐是个高材生,长得漂亮,人缘又好,我最喜欢坐在一旁,看她花好几个钟头梳头,准备赴约。那时我多盼望,长大后跟我姐姐一摸一样。还有我的小弟弟,我记得,他搂着家里那只狗儿,向我们抱怨说,学校里的女生老是想握他的手。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个人感情很好,在任何情况下都互相扶持。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却变得越来越疏远。如今我流落在澳洲沙漠,他们恐怕也茫然不知吧。我曾在书上读到,当一个人垂死时,生前种种会闪现在他眼前。这一刻,我的一生并不像录影带那样在我脑海中映现;我捕捉到的,只是最奇异的一些往事。
记忆中,我站在厨房里,一面擦拭刚洗过的盘碗,一面背诵一些英文字的拼法。最让我伤脑筋的字是air-condtioning(空气调节)。我又回想到我和一个水手的相爱、我们的教堂婚礼、儿女奇妙的诞生——最先是个男孩,接着是在家里出世的女儿。我一直回忆到我从事过的所有工作、我所受的教育、我获得的学位,忽然警觉:我马上就要死在澳洲的沙漠中。这到底是这么回事?我实现了我的人生目标吗?“主啊,”我心中默祷,“帮助我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立刻,我听到了答案。
我千里迢迢从美国家乡来到这儿,但我的思维方式没有丝毫改变。我来自一个使用左脑的社会。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偏重逻辑、判断、阅读、写作、数学、因果关系;在这儿,我面临的却是一个重视右脑的社会,人们根本不理我们那套所谓重要的教育观念和文明措施。这些人擅长使用右脑,发挥创造力、想象力、祈祷、沉默——不管你叫它什么。我曾大声向他们诉说,请求他们帮助。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显得非常无知。他们部落的人有所求时,会默默地提出——心对心、灵对灵、个人对结合所有生命的宇宙共同意识。
直到这一刻,我还认为自己跟他们不同,属于两个世界,互相隔离。他们一再说,我们人类是一体,而他们是以一体的身分生存在大自然中,但我却一直把自己当成旁观者。我刻意跟他们保持距离。我必须和他们结为一体,和宇宙结为一体,以他们的方式进行沟通。
我开窍了。在心灵中,我对启示我的人说声“谢谢”;我默默发出呼唤:“帮助我。拜托,帮助我。”我使用每天晨祷时听到的措辞:“如果这样给我带来最大的好处,也会给全世界所有生命带来最大的好处,那么,让我学习吧!。”
心灵乍现曙光
我心中灵光一现,仿佛听到有人说:“把石头放进你嘴里。”我望望四周,却看不见任何石头。我们正走在细入滴漏的沙上。那个声音又在我心中想起:“把石头放进你嘴里。”然后我想起了当初开始这场旅程时,我挑选的那块石头,如今还收藏在我的乳沟里。它在那儿已经躺了好几个月了。我把它给忘了。我拿出这块石头,放进嘴里允吸,奇迹似的,我的嘴巴开始湿润了起来。我发现我又能吞咽东西了,我又恢复信心,也许今天不会死了。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我心中默念着。我原想放声大哭,但我的身体没有足够的水分制造眼泪。因此我继续在心灵中祈求帮助:“我可以学习,我愿意做一切该做的事,只求你帮助我找到水源。我不知道该怎样做、该注意什么、该往何处寻找。”
我心中又是灵光一现:“把自己当作水。当你能成为水时,你就会找到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没什么道理。把自己当作水!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再一次集中心意,忘掉我那个重视左脑的社会灌输给我的成见。我抛弃逻辑;我抛开理智。我把自己完全交给直觉,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把自己当作水。我一面行走,一面躺开所有的感观。我能嗅到水,尝到水,感觉到水,听到水,看到水。我浑身寒冷、湛蓝、清澄、混浊、静止、波动、结冰、溶化、蒸发、冒气、下雨、落雪、湿润、滋养万物、四处飞溅、浩浩瀚瀚、无边无尽。我化身为人所能想象到的每一种水的形象。
欢庆于感恩
我们走过平坦的原野,极目所及,一片平矿。眼前只有一座黄褐色的小沙丘,约莫六尺高,上面突出一块石头。它出现在灰褐色荒凉的景色中,显得很不搭调。我迎向白花花的阳光,半闭着眼睛走在沙丘,心神一阵恍惚,在石头上坐了下来。我向下一望,看见那些一路支持着我、无怨无悔的伙伴们全都站在我面前,仰起脸孔,瞅着我,笑得十分灿烂。我勉强向他们笑了笑。然后我往后伸出左手,想稳住我的身体,却摸到了湿湿的东西。我猛然转过头去,就在我身后,我坐的那块石头的另一端,有一个约莫十尺宽、十八寸深的水潭,存满昨天那团嘲笑我们的乌云所降下的雨水。多美丽、多清澈的一潭水啊。
我真的相信,第一口喝下那微温的水时,我比在教堂领到圣餐时还要接近造物主。
我没戴表,无法确定时间,但我估计,从开始设想自己成为水,到大伙儿欢欣鼓舞把头埋进水潭里,为时不超过三十分钟。
我们还在庆祝找到水时,一只巨大的爬虫经过我们身边。它身体极为庞大,看来像史前时代遗留下的生物。那不是海市蜃楼,是活生生的。这只科幻小说式的动物,在我们晚餐时间出现,再凑巧不过了。那一顿丰盛的肉,给我们的晚餐带来欢乐的节庆气氛。
那晚,我第一次了解这些原住民的信念——土地和祖先的特质有密切的关系。沙丘上的那个巨大石窟,耸立在平坦的旷野上,当初极可能就是他们一个女祖先充满奶水的ru房,如今化成石头,继续以雨水滋养后代子孙。私底下,我以我母亲的名字乔琪雅,凯瑟琳(Georgia Catherine),为这座沙丘命名。
我仰望那环绕着我们的无边苍穹,感恩之余,终于领悟,这是一个丰饶的世界。它充满善良、热诚的人;只要我们首肯,他们愿意分享我们的生活。只要我们躺开胸怀互通有无,这个世界到处是食物和水,提供给每一个需要的人。最重要的,现在我懂得珍惜我在生活中获得的许多精神指导。生命逢危机的时候,譬如生命在垂危,和死神擦身而过时,总会有人帮助我,因为我已经唾弃了“我行我素”的自私生活。
第二十二章 我的誓约
和这个部落生活在一起,我分不清那天是星期一,那天是星期二等等,也无从确定现在是几月。在这儿,时间显然无关紧要。有一天,我忽然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今天是圣诞节。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也搞不清楚。这儿连一株有点像圣诞树的植物都看不到,更不用说一玻璃瓶的蛋酒。但,我总觉得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使我想到一个星期有七天,也使我回忆起几年前发生在我诊所的一件事。
候诊室里,两位基督教牧师开始讨论宗教问题。这场辩论会的导火线,似乎是双方激烈争论的一个问题:根据圣经,真正的安息日究竟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我竟然在澳洲内陆回想起这件事,实在有点滑稽。在纽西阑,现在已经是圣诞节的第一天,而在美国,这一刻还是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呢!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世界大地图:一条弯曲的红线,画过蔚蓝的海洋。它宣称,时间从此处开始,在此处结束。就这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条看不见的界线上,每个星期新的一天诞生了。
我也回想起,在圣埃格尼斯中学念书时,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和朋友坐在艾伦汽车餐馆的凳子上,手里捧着特大号汉堡,等候时钟敲十二声,宣布午夜来临。在星期五吃一口肉,会立刻犯下滔天大罪,遭受永远的诅咒。多年后,规则改变了,但从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那些已经被定罪、被诅咒的可怜人,该怎么办呢?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显得很愚昧。
我想,最能够发扬圣诞节精神的,莫过于这群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他们没有一年一度的节日,这点和我们不同。一年中,他们会挪出一些日子表扬每一个族人,但目的不在庆生,而是肯定这个人的艺能、对群体的贡献。个人在心灵上的成长。他们不庆祝年岁的增加;他们庆祝的是心智的成熟。
有个妇人告诉我,她的名字和生活中的技能是“时间守护者”。他们相信,我们全都是多才多艺的,在一连串的试炼中日益成长。目前,她是一位时间艺术家,而她的工作伙伴有巨细么遗的记忆力。我请她解释清楚些。她说,族人必须就这件事寻求上苍指引,然后才决定,我是否能够接触这方面的知识。
参与不为人知的玄秘经验
大约有三个晚上,他们的谈话没有翻译给我听。我不问也知道,当时他们讨论的重点是,该不该让我分享某些特殊的咨询。我也知道,他们顾虑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全体“变种人”——白人。后来我知道,在那三个晚上,部族长老一再替我说话。我猜,乌达是反对最激烈的人。我了解,我被挑选参与一桩独特的经验,那是外人从没有过的荣幸。也许,要求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如何计算时间,是过分了一些。
我们继续在沙漠中赶路。这个地区全是石头和沙土,只有一些植物,四处丘陵起伏,不像我们经过的大部分地区那么平坦。地面上似乎有一道凹痕,显然,这个皮肤黝黑的种族世世代代走过这里,遗留这些足迹。大伙儿突然停下脚步,两个男人走上前,拨开两株树中间的草堆,把一块大圆石推倒一旁。石头后面,是进入山腹的一条通道。沙土堆集在入口处。他们把沙挖掉。乌达转过头来对我说:
“现在,你获准观看我们如何保存时间。你观看之后,就会了解我们族人经历过的困难。你不能进入这个神圣的地点,除非你发誓,绝不泄漏这个洞穴的所在地。”
其它人进入洞窟后,我一个人留在外面。我嗅到烟味,看见一缕清烟从山丘顶端的石头缓缓上升。族人一个个走向我。第一个是最年轻的。他握住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脸,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土话。但我感觉得出,他很开心我会如何处理即将获得的知识。从他音调的变化、抑扬顿挫,我知道他在告诉我,他全体族人的福祉,即将第一次向“变种人”揭露。
第二个走到我跟前来的,是那位被称为“女说书人”的妇女。她也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她的脸孔显得黝黑,细薄的眉毛变成和孔雀羽毛一样蓝黑,眼白有如百亚般明亮。她向乌达打个手势,要他过来帮我们翻译。然后,她握着我的双手,凝视着我的眼睛,让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你命中注定,前来这个大陆。在出生以前,你就承诺,将来要和另一个人相会,为你们两个共同的利益一起工作。你们的协议是:你们不寻找对方,直到出生至少五十年。现在时候到了。你会认出这个人,因为你们在同一个时刻出生,心灵中你们能一眼认出对方。这个盟约,是建立在你们永恒的灵魂最高的层次上。”
我吓呆了。刚抵达澳洲时,在一间茶室里,有个奇怪的年轻人告诉我同样的事,如今又从这个老的原住民妇女口中听到。
接着,“女说书人”抓起一把沙,放到我的掌心上,然后又抓起一把,张开五根指头,让沙渗落,同时示意我跟着做。这个动作重复四次,以表示对大地四种元素的敬义:水、火、空气和泥土。仪式结束后,残余的沙土粘附在我的手指上。
一个接一个,他们走出洞穴来,轮流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话。但乌达不再替他们翻译。每一个和我相聚一会儿,又走进洞穴,让另一个人出来。“时间守护者”是最后出来的人之一,和她一块的是“记忆守护者”。她们握住我的手,也握住彼此的手。于是我们就成为三位一体。我们绕着圆圈,手牵手行走着,然后用握着的手碰触地面,再直立起来;起来,把手伸向天空。这个动作重复了七次,以表示对七个方向的敬意:北、南、东、西、上、下、内。
仪式即将结束时,“药师”来了。长老是最后一个,由乌达陪着。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的圣地,包括他们这个“真人部落”的,如今不再属于土著了。澳洲所有部落的共同圣地,最重要的一个,以前是“乌鲁端”(UIuru),如今一般人都管它叫“艾耶斯巨石”(Ayers Rock)。那是位于澳洲大陆中央的一块巨大的、红色的石墩,号称为全世界最大的一块石头,高达一千二百六十尺,耸立在平原上,如今己经开放给游客赏玩。成群游客像蚂蚁一般,爬上石墩,然后搭游览车回到附近的汽车旅馆,悠哉游哉,浸泡在以氯消毒过的无菌游泳池中,大发漫漫长日。尽管澳洲政府声称,艾耶斯巨石属于英国保皇派和澳洲土著共同所有,但是,很显然的,它不再具有神圣的地位,不能再用来举行任何带有神圣色彩的仪式。
大约一百七十五年前,白人开始架设电报网路,穿越澳洲辽阔的、空旷的原野。原住民被迫寻找新的地点,做为众部落的聚会场所。此后,原住民的艺术品、历史雕刻和遗迹,被掠夺一空,一部分保藏在澳洲博物馆,大部分流落在国外。原住民的祖坟被发掘,神坛被剥光宝物。在这个部落的人看来,白种人实在太过愚昧,因为他们以为,只要将原住民的圣地移位平地,原住民就会抛弃他们的宗教信仰。他们从没想到,原住民会另外找个地方。不过,白人的蛮横确实对原住民各部落的共同聚会,造成致命的打击,从此情况日益恶化,终于导致原住民各部落的全面瓦解。有些族人展开反击,结果白白送命。更多族人涌进白人的城镇,寻找白人许诺给他们的美好生活,包括源源供应的食物,结果却死于贫穷——合法的奴隶制度。
进入“真人部落”的历史
澳洲的第一批白人居民,是被铁链锁着、一船一船运来的囚犯,目的是要解决英国监狱过度拥挤的问题。连被派来监管囚徒的军人,都是当时皇室心目中的败类。难怪,囚犯服满刑期出狱,发现自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时,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得找些可以让他们作威作福、一泻怨气的代罪羔羊。原住民正好派上用场。
乌达向我透露,大约十二个时代以前,他们这个部落被引导回现在这个地方: “自从远古以来,这个神圣的所在就一直庇佑着我们族人。那时,地面上长满树木,连淹没全世界的那场大洪水,也避开这块土地。我们族人在这儿很安全。你们的飞机找不到这个地方,而你们白人在沙漠中活不了多久,也找不到这儿来。很少人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我们祖先留下的古物,已经被你们人抢走。除了你即将在这儿地底下看到的,我们已经一无所有。其它原住民部落,已经丧失了所有连接他们历史的东西。这些东西已经被你们‘变种人’搜刮一空。这儿所保藏的是整个国家、整个种族——上帝心目中的‘真人’——所剩下的一点东西。我们是上帝的第一批子民,地球上仅存的真正人类。”
那天下午,“女医师”第二次来到我面前,带着装在容器里的红漆。他们使用的颜色分别代表身体的四种主要成分:骨骼、神经、血液和体素。她透过手势和心灵语言,指示我将红漆涂抹在脸上。我照做了。然后,所有族人鱼贯步出洞穴。我再次凝视着每一个人,恳切保证,决不会泄漏这个圣地所在的地点。 于是,他们护送我走进洞穴。
第二十三章 梦境乍现
洞内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四周是坚实的石墙,有好几个出口,通到其它地方。色彩缤纷的旗帜悬挂在墙上;雕像从天然形成的石屋上探出头来。我望望角落,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座花园!山丘顶端的石头经过刻意的布置,阳光能够洒进石窟来。我清楚听到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一条石沟引导入地下水,潺潺流淌,在我们停留期间,不曾中断过。石窟打扫的很整洁,弥漫着简洁而古雅的气氛。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部落的人也拥有属于个人的财务。在洞中,他们除了储存仪式用品外,也保藏一些精致的寝具。我看见一张张兽皮堆叠成厚厚的、舒适的被褥。我也发现,在旅途上收集的骆驼蹄趾,已经被制造成切割用的工具。石窟中有个房间,我管它叫博物馆。那儿,他们储存多年来派人到城里收罗的东西,包括从杂志上剪下的各种东西的图片:电视机、电脑、汽车、坦克、火箭发射器、吃角子老虎、著名建筑、各色人种,甚至五颜六色的佳肴美食。此外,还有从城里捎回的各种玩意——太阳眼睛、剃刀、皮带、拉链、安全别针、钳子、温度计、电池、几只铅笔和钢笔、几本书。
石洞一角,是他们制造一种类似布匹的产品的地方。他们以物易物,和临近的部落交换羊毛和其它纤维品,有时也有树皮制造布料。偶尔,绳子也在这儿制造。我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手中拿着几根纤维,在大腿上搓着,然后加进几根纤维再搓,直到搓出一条长线,最后和其它几条线编织在一起,制成粗细不一的各种绳子。他们也把剪下的发丝编织成各种用品。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部落的人用衣服把身体遮蔽起来,完全是为了我的缘故,因为他们担心现阶段的我还很难——甚至不可能——接受他们那种赤身露体的生活方式。
在乌达向导和解说下,我花一整天参观洞窟各处,直看得我目眩神迷。洞中深处,有些地方需要点燃火炬,但大厅有岩石做天花板,可从外面调整,改变窟内的光线,从阴暗到光明,随心所欲。“真人部落”的这个洞窟,并不是膜拜神明的地方。事实上,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膜拜神明。他们利用这个在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地方,记录他们的历史,传授上苍的真理,保存传统的价值。圣地庇佑这个部落的人,使他们不受白人思想毒害。
我们返回大厅后,乌达把一些木头和石雕像捧在手里,让我仔细观察。他显得十分兴奋,宽阔的鼻孔不断鼓胀着,根据他的说法,雕像的头饰显示它的个性。低矮的头饰代表大脑的思维、我们的记忆、抉择、肉体对快乐和痛苦等等感受的知觉——这些我都归类为意识和潜意识心灵。高耸的头饰,则象征传造的心灵和自我:我们如何利用现有的知识,发明尚未存在的东西;如何拥有或真或假的经验;如何吸取所有生物和所有人类世世代代累积的智慧。人们都在寻找咨询,但一般人似乎不了解,智慧也在寻找表现的管道。高耸的头饰也代表我们真正的、完美的自我——那是每一个人心中永恒的部分,当我们心中有疑惑,不能确定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群体的最高利利益时,可以求助于它。还有第三种头饰;它环绕雕像的脸孔,从后面垂到地上。这象征人生各个层面的连结:肉体的、情感的、精神的。
大部分雕像工精致,十分讲究细节。让我惊讶的是,有一座已经完工的雕像,眼睛里竟然没有瞳孔,看起来就像一座有眼无珠的神像。“你们以为,上苍一直监视着、裁判着人类,”乌达说,“我们认为上苍是在试探人类的情感和意图——他最感兴趣的不是我们的行为,而是我们行为背后的动机。”
那天晚上,我度过整个旅途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就在这个时候,我弄清楚了我前来这儿的原因,也明白了他们对我的期望。
心灵的庆典
我们举行一场仪式。我看见艺匠们调配白黏土做的漆:两种带着赤红色的色调、一种是柠檬黄。“工具师傅”把六寸长的树枝制成刷子,用牙齿打磨、修整。族人们的脸孔,都给画上了复杂的图案和动物的图形。他们让我穿羽毛做的衣裳,其中有些羽毛采自鸸鹋身上,非常柔软,是香草色的。我的任务是模仿一种叫“库卡布拉”的鸟。在这场仪式剧中,我所扮演的鸟儿是带信的使者,飞翔到世界各个遥远的角落。“库卡布拉”是很漂亮的鸟,但嗓门很大,叫起来好像驴在哀嚎。他有坚强的求生意识。这种大鸟似乎适合担任使者。
唱歌跳舞结束后,我们围聚成一个小圈子。一共是九个人:部落长老、乌达、药师、女医、时间守护者、记忆守护者、和平缔造者、鸟类的亲戚和我。
长老坐在我正对面,把两支脚安放在臀下,当作坐垫。他倾身向前,凝视着我。圈外有个人递给他一只石杯,里面成着一种液体。他吸了一口。他把杯子传给右手边的人时,两支眼睛依然注视着我,仿佛看透我的灵魂。他说:
“我们——上苍宠眷的真人部落,正准备离开地球。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我们决定过着最高层次的精神生活,保持独身,以表现我们在肉体上的自律。我们不再生儿育女。当我们最年轻的族人去世时,人类最纯洁的种族也从地球上消失。”
“我们是永恒的存在。在宇宙许多地方,想追随我们的灵魂,可以披上肉身的躯壳。我们是第一代人类的直系子孙。自太古以来,我们已经通过生存的考验,谨尊祖先传下的道德标准和律法。我们的群体意识,维系住地球的生命。现在我们获准离开地球。世界上的人己经改变:他们摧毁了这块土地的一部分灵魂。我们要到天上和他相会。”
“你被挑选为我们的使者,你的任务是把我们离开的消息带去给你们那些‘变种人’。我们把大地母亲遗留给你们。我们期待,你们能切实检讨,看看你们的生活方式对水源、动物、空气和人类自己造成了什么祸害。我们期望,在毁灭地球以前,你们找到解决你们问题的方法。有些‘变种人’己经觉悟;他们即将寻回失落的灵魂和真正的自我。只要集中心力,你们还来得及扭转地球的毁灭,但我们不能再帮助你们。我们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地球上雨水分布的情况已经改变,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发现,这些年来,植物和动物的繁衍能力持续降低。我们不能再提供肉体的躯壳,让灵魂栖息,因为在这儿的沙漠,很快就找不到水和食物了。”
我心中乱成一团。事情的真相渐渐浮现了。经过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揭下神秘的面纱,和一个外人打交道,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替他们带信的人。但为什么选择我呢?
杯子现在传到了我的手里,我喝了一口。味道呛的很,好像是醋和纯威士忌调在一起。我把酒杯传递给右手边的人。
长老继续说:“现在,该让你的身体和心灵休息了。去睡吧,我的姐妹。明天我们再谈。”
那堆火烧得只剩下一堆红晃晃的煤块。热气升起,透过石窟天花板上宽阔的缺口,飘散到洞穴外。我睡不着觉。便向“和平缔造者”打个手势。问他我们能不能聊聊。他说:“好吧。”乌达答应替我们翻译,于是我们三个人展开一场深刻的、复杂的讨论。
原始的梦幻时期
这个名叫“和平缔造者”的澳洲土著,脸上布满风霜,苍凉得就像我们一路上所看到的景色。他告诉我,在太古时候,也就是他们所称的“梦幻时期”,所有的陆地都连接在一起。上苍创造了光,这第一道阳光粉碎了遮天蔽地的黑暗。接着,他在太虚中放置许多圆盘,让它们在天上旋转。我们的地球就是其中之一。它原本是平板、空白的。那时的地球,表面光溜溜,没有任何遮蔽,四处一片死寂,整个大地看不见一朵摇摆的花儿,甚至连微风也没有。没有鸟儿、没有任何声音来打破无声无息的太虚。后来,上苍将知觉赋予每一个星球,赐给它们不同的东西。意识最先来临。下意识中产生水、大气和土地,生命的最初形式出现了。我们族人认为,你们所称的上帝,白种人觉得很难解释,因为他们拘泥于形式。在我们心目中,上苍没有体积、形貌和重量。上苍是精髓、创造力、精纯的元气、爱、无边无际的存在、无限的活力。原住民有许多传说提到一条“彩虹蛇”。她象征“能”或“意识”蜿蜒曲折的行进路线——始于绝对静止,继而产生振动,终则成为声音、颜色和形式。
根据我的判断,乌达试图说明的,并不是醒觉或昏迷那一类意识,而是某种创造意识。它无所不在,它存在于石头、植物、动物和人类。上苍创造人类,但人的躯体只为人的灵魂提供栖息之所。其它的永恒生命,存在于宇宙的其它地方。澳洲原住民相信,上苍第一个创造的是女性,而世界是在上苍唱歌的时候形成的。他是神——一种至高无上、充满正气和爱心的力量。他以扩充“能”的方式创造世界。
他们相信,人类是依上帝的形象创造的,但不是肉体的形象,因为上帝不具肉体。灵魂是依上苍的形体创造的,意思是说,它能享受纯洁的爱与和平,具有传造的能力和管理万物的能力。上苍赋予我们自由意志,把这个星球赐给我们,做为磨练我们情感的场所——当灵魂栖息在人体内时,感情是格外强烈的。
这个部落的人所称的“梦幻时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太古时代天地混沌时;第二个阶段,天地初期,地面上万物犹未齐备。早期的人尝试各种情欲和行动,发现他们拥有自由意志,想生气就可以生气。他们可以寻找发泄怒气的对象,也能够惹是生非,激起怒火。忧虑、贪婪、欲望、谎言、权利——这些都不是人类应该培养和促进的情感与行为。为了惩罚他们,上苍让早期的人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石头、一条瀑布、一座山崖等等。这些东西如今还存在于世界上,供认参观,让有足够智慧的人从中吸取教训。构成现实的是意识。“梦幻时期”的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梦还在持续进行:意识仍在创造我们的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相信,上苍将土地所有权赐给人类。土地属于地上万物,协调和分享才是真正的人道。占有土地是极端违反人道的行为,因为它排拒他人,放纵自己。英国人来到之前,澳洲没有人缺少土地。
这个部落的人相信,第一批人类出现在澳洲时,全世界的陆地还连接在一起。大约一亿八千万年前存在于世界的单一路块,科学家称为“番齐亚”(Pangea),后来它一分为二。“劳拉西斯”(Laurasis)包含地球北部几个大洲;“贡旺纳阑”(Gondwanaland)涵盖澳洲、南极、印度、非洲和南美。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印度和非洲脱离南部大陆,自立门户,贡旺纳阑只剩下地球底端的南极,以及中间的澳洲和南美。
根据这个部落的说法,在上古时代,人类就开始探险,徒步漫游旷野中,越行越远。他们在路途上遭遇各种新的情况,为求生存,他们放弃原有的行为准则,采取更具侵略性的做法和行动。他们走得越远,信仰体系和价值观念变化越大,到后来,连外貌都改观了,那些漂流到气候寒冷的北方的人,皮肤变得比较白。
他们不因肤色而歧视别的种族。他们相信,当初人类的肤色都是同样的,如今人类又渐渐恢复到相似的肤色。
在他们心目中,“变种人”具有一些显着的特质。首先,他们不再能居住在空旷的环境中。大部分变种人,到死都没尝过赤身淋雨的滋味。他们一生都在装有冷气的房子中度过,即使在寻常天气出门逛一逛,也会中暑。
其次,变种人不再拥有像澳洲原住民那样健全的消化系统。他们必须将食物磨碎、乳化、调配、掩藏。他们吃的非自然食物多过自然食物。更不像话的是,他们居然对基本食物和空气中的花粉,产生过敏性反应。有些变种人的婴孩,甚至连母乳都咽不下口。
牵连繁琐的现代人
变种人眼光短浅,因为他们以自己的寿命来衡量时间。除了此时此刻,他们不承认任何时间存在,因此,他们不顾人类的未来,对环境大肆进行破坏。
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最大的不同是,现代的变种人生活在恐怖中。他们“真人部落”对人生没有恐惧。变种人恐吓他们自己的孩子。他们需要警察和监狱,连政府都要以国家安全为名,用武器威胁其它国家。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恐惧是动物世界的特征,在动物求生的本能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只要人类认识上苍,了解这个宇宙不是随便形成的,而是在规划中不断成长,他们就不会恐惧。你必须在信仰和恐惧之间作出选择。这个部落认为,物欲造成恐惧。你拥有的财务越多,你越活的提心吊胆,到头来你是为身外之物过活。
这个部落的人告诉我,西方传教士强迫他们教导孩子,吃饭前握着双手,做两分中的感恩祈祷,他们觉得很荒谬。每天早上,他们一觉醒来就对上苍表示感恩!一整天,他们都是在感恩的心情中度过的。感恩之心是人类与生具有的。如果连这点也要传教士来教,这个社会显然生病了。也许,真正需要帮助的是那些传教士。
他们也不懂,为什么传教士禁止他们报答土地的恩惠。大家都知道,你取自土地的越少,你所欠的也越少。这个部落的人认为,让自己身上的一些血溅洒在土地上,做为一种报答的方式,以感激土地对他们的照顾,这样做,一点也不野蛮。他们也认为,如果一个人自愿绝食,坐在旷野中结束他在世俗的生命,他的意愿应该获得尊重。他们不认为,因病或意外事件而死,是符合自然法则的现象。他们说,毕竟,你不能真的杀死永恒的东西——灵魂。你没有传造它,也不能杀死它。他们信仰自由意志;灵魂自愿来到这个世界,谁又能禁止它回到老家?这不是在浮华世界中,凭血气之勇所做的决定;这是永恒的层次上,由彻底清醒的自我所做的决定。
他们相信,脱离世俗最自然的方法,莫过于行使个人的自由意志和选择权。活到一百二十或一百三十岁时,他们会征求上苍的同意,开始兴奋地 准备回归“永恒”。他们会举行同乐会,庆祝他们的一生。
许多世纪以来,这个部落有独特的习俗。婴孩诞生时,大家会对他说:“我们爱你,我们会帮助你走上这段旅程。”这就是每一个人生平听到的第一句话。在临死前的庆祝宴会中,大伙儿上前拥抱他,对他再说一次生时听到的话。你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话,也就是你离开时听到的!然后,这个准备离开人世的人坐在沙地上,关闭体内的生命系统。两分钟之内,他就与世长辞,整个部落没有丝毫悲哀的气氛。他们许诺,当我有能力承担这种知识所带来的责任时,他们会教导我,如何从世俗的生命,回归到肉眼看不见的永恒境界。
“变种人”这个称呼,指的是一种心态,并不是指肤色和种族;它代表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变种人”是丧失或丢弃古老记忆和永恒真理的人。
我们的讨论不得不告个段落。夜已经深了。我们都很疲倦。昨天这个洞库还是空荡荡的,今天就充满了生命。昨天我的脑子还装满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今天却变成了一块海绵,大量吸取不同的、更重要的知识。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那么奇异、那么深奥,我一时无法了解,干脆闭上眼睛,停止思索,让自己整个人陷入安详深沉的睡眠中。
第二十四章 档 案
第二天早晨,他们让我参观那条名为“计时路”的通道。他们发明一种石头装置,让太阳透过一个坚坑照进洞库中。每年只有一次,阳光以精确的角度直射进来。他们根据这个现象判断,自从上次记录时间以来,整整一年过去了,于是,他们就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向族人中两位妇人致敬——她们一名叫“时间守护者”,一名叫“记忆守护者”,是部落档案的保管人。这一天,她们会履行一年一度的任务。她们在洞库墙上绘制一幅壁画,描述过去六个季节中(澳洲原住民将一年划分为六个季节)部落里发生的大事。所有的出生和死亡,都以季节的日子和太阳或月亮的时间记录,其它重大事件也一样。我数了一数,发现这些雕刻和绘画总共超过一百六十件。因此,我断定,部落中最年轻的人是十三岁,而超过九十岁的族人,总共有四位。
命中注定
以前我并不清楚,澳洲政府是否参与过任何核子活动,现在我在洞库壁画上看到了证据。政府可能不知道,试爆地点附近有人居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轰炸澳洲达尔文港的事件,也记录在壁画上。“记忆守护者”并没有使用纸笔,却对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和顺序,掌握得清清楚楚。“时间守护者”向我解释她们绘制壁画的任务时,脸上充满喜悦的光彩,模样就像一个刚收到珍贵礼物的小孩。这两位妇人都已经上了年纪。我们西方社会充满健忘、痴呆、任性、糊涂的老人;在这儿的荒野中,人越老却越有智慧,她们的意见在任何场合都备受重视。她们是社会的支柱、族人的典范。
我往上数,找到记录我出生那一年大事的壁画。以西方立法换算,那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清晨,这个部落有一名婴儿诞生。我问她们此人是谁,他们告诉我,这个婴儿名叫“皇家黑天鹅”,这是当今的部落长老。
我听了,险些儿张开嘴巴惊叫起来。某个人和你同一年、同一天、同一个小时出生,而出生地点却远在地球另一端,请问你和他相会的几率有多高?更何况有人预言你们会相见。这实在太神奇了。我告诉乌达,我想私下和“皇家黑天鹅”谈谈。他照我的意思安排。
多年前,“黑天鹅”得知,他的一个心灵伙伴已经投胎,出生在地球顶端白种人的社会里。年轻时,他原打算冒险进入澳洲的白人社会,寻找这样的一个人,但族人告诉他,出生后至少五十年才相会的协议,必须遵守。
我们比较我们出生时的情况。当时,他母亲独自一个人赶了好多天路,来到一个特别的地点,用手挖出一个沙坑,里面垫着非常柔软珍贵的纯白无尾熊毛皮,然后蹲到坑上,把他生下来。我则出生在美国爱荷华洲一间白色的、消过毒的医院里。那时我母亲也是长途跋涉,从芝加哥赶到她自己选择的地点生下我。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父亲正在外面旅行,离他很远。我父亲当时也不在我母亲身边。他一生中,至今已经改过好几次名。我也是如此。他告诉我每次改名的缘由。那只出现在他母亲路途上的纯白珍贵无尾熊,是一个征兆:她所怀的孩子,命中注定成为他族人的领袖。他自认气质和澳洲黑天鹅相近,因此以他为名,再加上他们语言中的一个修饰语(乌达将它翻译为‘皇家’),就成了他现在的名字“皇家黑天鹅”。我也把自己改名的缘由告诉他。
我们两人之间的共同点是巧合还是因缘,并不重要。在相识的那一刻,我们的伙伴关系已经成为事实。有如久别重逢的亲人,我们谈了很多。
我们谈的多半是私人的事。不适合在这儿披露,但我愿意转述他最深奥的一个见解。
“皇家黑天鹅”告诉我,在这个七情六欲的世界,二元性永远存在。我将它解释为善对恶、自由对奴役、反抗对顺从。但他说事实并不如此,人生并不是黑白分明的;它是或深或浅不同层次的灰色。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灰色都在向前演进,总有一天会回归造物主。我听了,就开起自己年龄的玩笑来,我告诉他,我得再活五十年,才弄得清楚他这番话的含义。
历史的见证
稍后,在洞窟中那条叫“计时路”的通道上,他们告诉我,澳洲原住民是最早发明漆的人。由于担心环境遭受污染,他们不愿使用有毒的化学物质;他们拒绝随着时代潮流改变,因此,他们在公元1000年使用的油漆方法,至今仍在使用。他们用手指和动物毛发刷子,把墙上一块地方漆成深红色。几个小时后,它干了,他们就指导我把白粒黏土、水和蜥蜴油调制成白漆。我们把这三种成分放在一块平滑的树皮上调配,等它调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树皮折成一个漏斗,让我把油漆倒进嘴里。我的舌头感觉怪怪的,但尝不出什么味道。接着,我把一只手按到红墙上,然后吐出嘴里的白漆,让它喷洒在手指四周。最后,我挪开我那只沾满油漆的手。原住民神圣的石墙上,赫然出现我这个“变种人”的手印。纵使他们将我的脸孔粘在梵蒂冈礼拜堂的天花板上,我也不会感到那么骄傲。
我花了一整天,观看墙上的壁画。它所记录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包括:英国统治者、澳洲建立汇挩制度、原住民第一次看见汽车、飞机、最早的喷射机、在澳洲上空运行的卫星、日食——甚至还有一个模样像飞碟的飞行器,上面戴着比我还像变种人的生物!他们告诉我,壁画上出现的事物,有些是前任“时间守护者”和“记忆守护者”亲眼目击的,其它则是部落使者从白人城镇带回的报告。
以前,他们派遣年轻人到白人城镇,但后来发现,这种任务不适合交给年轻人。小伙子容易受到花花世界诱惑。他们都想拥有一辆小货车,每天吃冰淇淋,享受工业文明带来的甜美生活。年纪大一点的族人意志比较坚定,面对西方社会的诱惑时,比较不容易屈服。不论如何,族人是否愿意留在部落,全凭他们自己选择;事实上,不时有误入歧途的族人回归到部落里来。乌达出生后就被人带走,这种事在当时不但普遍,而且合法。为了改变异教徒的信仰、拯救他们的灵魂,白人把原住民儿童送进幼儿园,禁止他们学习母语和参与任何部落仪式。乌达是在城里长大的,直到十六岁那年才逃回部落,寻找他的根。
乌达谈到澳洲政府提供给原住民的住屋,引起我们一阵大笑。他说,原住民都睡在院子里,把房子当成储藏室。这就引起一个新的话题:什么才算是礼物?根据这个部落的看法,你给别人他需要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礼物。如果你给的是你希望他们得到的东西,那就不是真正的礼物了。礼物是没有附带条件的。接受礼物的人有权随意处置这个礼物:使用它、破坏它、丢弃它,都可以。礼物一经送出,就属收者所有,送者不得过问或期待任何回报。不符合这个标准的礼物,就不算真正的礼物,必须归类为其它东西。我必须承认,我们政府对民众的济助,以及在我们社会被当成礼物的大部分东西。很不幸,在这些澳洲原住民心目中,根本不是礼物。但是,我也记得,家乡有一些人常常送人礼物,他们自己却没感觉到。他们送你一两句鼓励的话,分享你的快乐,在你摔跤时扶你一把,当你真正的朋友。
这些澳洲原住民的智慧,一直让我感到惊讶。如果他们当上世界领袖,我们人类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吧!
第二十五章 受命传达讯息
第二天,我获准进入地窟中防卫最严密的洞室。这是他们部落最神圣的地点,也是他们一再争论,是否让我参观的地方。进入时,我们必须携带火把,以照亮这个精心营造、四壁镶嵌着猫眼石的洞府。火把的光从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射出来,展现出我所见过的最光辉灿烂的一道彩虹。我仿佛站在一座水晶宫中,被缤纷跳耀的色彩团团包围住了。这个部落的人进入这儿,是为了“打坐”,和上苍正式地、直接地沟通。他们向我解释,白种人的祈祷和他们的“天人交流”不同:祈祷是透过外在的语言,对精神世界有所祈求,而他们所做的正好相反。他们静静聆听。他们清除心中的杂念,等待接纳上苍的讯息。这样做的原因是:“你只顾自己说话,就听不到上苍的声音。”
神圣的洞室
许多婚礼在这间洞室举行,正式更改名字也是在这儿办理的。年老的族人去世前,总要来这儿凭吊一番。以往,他们族人还是澳洲大陆唯一的居民时,各部落的葬礼并不相同。有些将死者包扎成木乃伊,埋葬在山边的陵墓。艾耶斯巨石中曾经埋葬着许多尸体,如今当然都不复存在了。澳洲原住民并不十分重视死去的肉身,因此,通常他们都把死者埋葬在底浅的沙坑。他们认为,肉身终须回归泥土,充作其它用途,一如大自然中所有生物和元素。如今有些族人要求,将他们尸体赤裸着抛弃在沙漠中,充当动物的食物,以答谢它们在生命的循环中,忠实地为人类提供滋养品。根据我的了解,面对死亡时,白种人和这些原住民的态度有一个很大的差异:原住民知道他们死后会去那里,而大部分白种人却茫然不知。你若知道死后的去处,你就会走得安详、充满自信,否则,你会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才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间四壁镶嵌宝石的洞室,他们也教导族人非常特殊的技能。迅走术就在这儿传授。外界一再谣传,澳洲原住民在面临危险时,会化作一缕清风消失。许多住在城里的原住民说,那只是个骗局,他们族人根本不懂什么特异功能。但他们错了。在沙漠这儿,他们熟练地演出幻术。“真人部落”的人还懂得分身的法术;一个人可以幻化成十人,甚至五十人。他们以这种幻术取代武器,在险恶的环境中求生。他们利用其它种族的恐惧心里。他们觉得,没有必要用长矛把敌人刺杀,只须幻化成千军万马,就足以让敌人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捡回性命的白种人总会四处传扬,土人施展魔法妖术,把他们打败。
我们在圣地只停留了几天。临走前,他们在这间神圣的洞室为我举行一个仪式,任命我为他们的代言人,并为我祈福,确保我往后一生逢凶化吉。仪式开始时,他们在我头上涂抹油膏,然后拿来一顶用卷曲的银灰色无尾熊毛皮做的帽子,中间用树脂镶嵌一颗猫眼石,戴在我头顶上。我全身给黏粘上羽毛,脸部也不例外。大伙都穿上羽毛缀成的服装。在这场奇妙的庆典中,他们挥舞着羽毛和芦草编织成的扇子,使风铃叮叮当当响动起来。阵阵风铃声,有如教堂的风琴一般动听。他们也吹奏泥土做的笛子和一种木制短乐器,听起来,宛似我们的横笛。
我知道,他们毫无保留的接纳了我。我通过了他们给我的种种考验,虽然事先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而我也不知道他们考验我的目的。站在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接受他们的歌颂,倾听着那古老的、清纯的音乐,我感动莫名。
第二天早晨,只有一部分人离开这个隐秘的圣地,陪伴我走上未了的旅程。去那儿?我不知道。
第二十六章 非生日快乐
在旅途中,我们举行过两次庆祝会,向某一位族人的特殊艺能致敬。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大家礼赞的对象,但他们庆祝的,并不是年岁的增长或生日,而是这个人的才艺和他对群体的贡献。他们认为,年岁的增长,目的是让一个人更加成熟、更有智慧、更能表现他的自我。因此,如果你自认今年比去年更成熟、更有智慧,你可以要求举行一场庆祝会。当你宣布你准备接受大家祝贺时,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我们举行的庆祝会,有一场的主客是一位名叫“守密者”的妇人。她的特殊技能和对部落的贡献,是倾听族人的心事。任何人不论想谈什么、表白什么、发泄什么,只要他把闷在心里的话讲出来,“守密者”都愿意在旁聆听。她把这些谈话当成隐私,通常不提供意见,也不作评论。她握住这个人的手,或让他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默默倾听他的心事。她懂得如何鼓励族人,依凭自己的良知良能,为自己的问题寻找解决的方法。
我想起美国老家的人:多少年轻人找不到生活方向和目标;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自愿成为社会的寄生虫;多少染上毒瘾的人,只想沉迷在虚无飘渺的幻境。我恨不得把他们带来这儿,让他们看看:有时你只要付出一点心力,就能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能够享受到自我肯定所带来的骄傲。
庆祝的真谛
这位妇人了解她对社会的功用,族中每一个人也肯定她的贡献。庆祝会举行时,她高坐中央,我们则环坐四周。早些时她曾向上苍祈求,赐给我们一顿丰盛的晚餐。果然,那天晚上我们找到野生的草莓和葡萄。
几天前,我们看见远处正下着一场大雨,今天我们经过这个地方时,发现一坑坑积水中游动着数不清的蝌蚪。我们捕捉一些,摊在治热的石头上,很快就晒干成一种我做梦都不曾想到的食物。今天的宴会,菜单上还有一道不怎么吸引人的菜,那是用一种活跃在泥坑中的生物做的。
晚会上有音乐。我教这些澳洲原住民跳一种叫“棉花眼老乔”的德州土风舞,把节奏略微调整,以配合他们的鼓音,很快的大伙就笑成一团,跳得十分开心。我解释说,根据白种人的习俗,跳舞是成双成对的,接着我就邀请族长“皇家黑天鹅”当我的舞伴。他很快就学会华尔兹舞步,但总是拿捏不准节拍。我开始哼着调子,鼓动大伙儿加入。没多久,一整群原住民就在澳洲大陆的夜空下,一面哼着华尔兹曲调,一面跳起舞来。我也教她们怎样跳方块舞。乌达负责发号司令,表现的颇为称职。那天晚上大家都说,在我的社会中我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医生,如今来到他们这儿,不如改行当个音乐家!
在整个旅程中,那晚我和他们最亲近;他们几乎给我取了个原住民名字。他们发现我的才艺不止一端;他们也发现,我即能够热爱他们、欣赏他们的生活方式,又能够继续忠于我的社会,因此他们给我取个外号,叫“二心”。
在宴会上,大伙轮流向“守密者”致敬,告诉她说,有她在社区为大家服务,实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她显得十分开心,谦卑的接受族人的赞美,态度即从容又尊贵,模样像个皇族。
那是个快乐的夜晚。临睡前,我对上苍说了声“谢谢你”,感激他赐给我们如此美好的一天。
当初若有选择的余地,我是不会来这儿跟澳洲土人厮混的,更不会在宴会上吃“蝌蚪”这种东西。然而,如今躺在荒野中,我心里却想:我们西方人的节庆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无聊了,而这些原住民的庆典,是不是比较有意义?
第二十七章 随波而去
我们眼前的那块土地,被雨水冲蛀成钉齿状。我们不敢直着走,以免掉进十尺深的山谷里。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一滚滚乌云夹带着闪电,涌现在我们头顶上,我们目睹了天空中的风云变化。闪雷击中距我们仅仅数尺之遥的地面,轰然一声,震耳欲聋。转眼间,整个天空闪雷飞进,大伙儿纷纷走避。虽然我们四处奔逃,但似乎没有人找到真正可以避雨的地方。这个地区看来不那么荒芜,到处可见灌木堆,还有几株枝叶稀疏、奄奄一息的树木,以及一种柔脆的、铺满地面的植物。
一阵阵骤雨斜斜打在地面上。我听得见远处的雷声雨声,仿佛一列疾驰的火车,轰隆轰隆向我们逼近。一时间,天摇地动,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洒落下来。闪电并亮,雷声把我震醒过来。我摸摸系在腰间的皮带,我随身携带着一支水囊和一个用大蜥蜴皮做的袋子,里面储存着“女医”送给我的药草、药油和药粉。她曾向我仔细说明每一种药的来源和用途;我发现,要将她那一套医术学会,至少得花六年的时间,相当于在美国的医学院念一个医学博士学位,或成为一个推拿医师或按骨师什么的。我摸摸皮带上打的结,确定它不会松脱。雷电交加中,我清楚听到另一个声, 音,, 非常雄浑、新奇,咄咄逼人,是我不熟悉的一种声音。乌达向我大叫:“抓住一颗树!紧紧抱住一颗树!”附近并没有树。我抬头一望,看见有一样东西滚滚翻越过沙漠,又高又黑,三十尺宽,速度非常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就已经扑到我身上。
水——汹涌、混浊、浪花飞溅的洪水,淹, 没了我的头。我整个身子翻腾在洪涛中。我拼命呼吸。我挣扎着伸出双手,想抓住一点什么,任何东西都可以。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泥浆,浓浊的泥浆,塞满我耳朵。我的身体不断打转,仿佛在翻跟斗。忽然,我整个人停顿下来,身体仿佛碰撞到一种非常坚实的东西。我被卡在一个灌木堆里。我必须呼吸。明知自己还在水里,我也要设法呼吸。我吓坏了,内心慌乱成一团。看来我必须向这股我不能理解的力量屈服。我认命了,不顾一切张开嘴巴呼吸,却吸到了新鲜空气。我睁不开眼睛;我脸上粘着太多泥巴。洪水向我冲刷过来,逼得我不断弯身,我感到树枝刺戳着我的身体。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浪卷过去后,后面的水渐渐减少。我感到豆大的雨点滴落到我的皮肤上。我仰起脸来,让雨水冲散我眼眶里的泥巴。我试着直立起来,却觉得我的身体往下滑。我终于睁开眼睛,望望四周,看见自己的两支脚悬吊在半空中,离地面约有五尺。我整个人困在山坡上,底下就是山谷。这时我开始听到其它人的声音。我爬不上山崖,只好让身体往下滑落。我的膝盖撞击到地面,然后我跌跌撞撞行到谷底。很快我就发现,声音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的,于是我转过身去。
没多久,我们又围聚到一起。没有人受到重伤。我们随身携带的兽皮毯子丢失了;我的腰带和那只珍贵的皮囊也不见踪影。我们站在雨中,让凝结在身上的泥巴给雨水冲回大地。大伙儿一个接一个的脱下衣服,赤条条站在地上,让雨水冲刷掉衣服褶痕中蓄积的沙砾。我也脱掉身上的衣服。在水里翻滚的时候,我的束发带松脱了,头发乱成一团,发丝纽结在一起,我用手指扒一扒。我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其它人都跑过来帮忙。我们摊在地上的几件衣服蓄满了雨水。大伙打个手势,要我坐下来,然后把衣服上的雨水浇到我头发上,伸出手指,帮我梳理起发丝来。
逐渐淡然的物欲
雨停后,我们把衣服穿回身上。衣服终于干了,我们就用手把衣上的沙砾拂掉。炽热的空气很快就把水分吸收。干后的皮肤,紧绷绷的,就像画架上框着的帆布。这时他们才告诉我,大热天,他们这个部落的人通常是不穿衣服的,但他们担心我不习惯,身为主人,为了表示敬客,只好遵照我的习俗,穿上衣服。
整个事件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场暴雨只给这群原住民带来短暂的纷扰。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都遗失在洪水中,然而,转眼间他们又高高兴兴地笑闹起来。我承认,经过洪水的冲洗,我整个人看起来比往常清爽许多。这场风暴让我体会到生命的壮丽,也唤醒我对生命的热爱。
死里逃生的经验,也使我憬悟:身外之物根本不值得挂怀。这个时候的我们,除了身上那件破衣裳,简直一无所有了。族人送我的一些小礼物,我原打算带回美国留传给我的孙女,如今全都随波而去。面对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悲叹吗?认命吗?用我身上仅有的一点财物,交换无欲则刚的大道理,公平吗?族人曾告诉我,也许他们会准我留下那些东西做纪念,然后,上苍似乎责怪我,太过重视身外之物,因此才发动那场洪水将它们卷走。我终于懂得珍惜财货不如珍惜情感的道理吗?
那天晚上,他们在地上挖个小洞,升起一堆火,火旁堆一些石头。火烧尽时,石头变得十分炽热,他们又在洞中加进潮湿的嫩枝、植物的根茎和一些干草,最后用沙将洞口封起来。我们在一旁等待,就像美国人守在通用电器公司出品的烤炉旁,等待里面的食物烤熟。一个小时后,我们挖出烤熟的晚餐,带着感恩的心情吃得津津有味。
那晚就寝,我身上并没有盖着野狗皮做的毯子。入睡时,心中响起那句有名的祷词:“主啊,让我平静地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事物,让我有勇气改变我能改变的事物,赐我智慧,了解这两者的区别。”
第二十八章 洗 礼
倾盆大雨之后,一夕之间,百花处处开放。荒凉空旷的澳洲原野荒地铺上了一张五彩缤纷的地毯。我们行走在花间,咀嚼着花瓣,把花环挂满一身子。感觉真好。
我们越走越接近海岸,把沙漠抛在身后。每天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植物,越来越浓密。树木长得比较高大,种类也比较多。食物不再缺乏。我们的餐点中出现各式各样的种子、芽苗、胡桃和野果。有个人在一株树上割开一个小切口,我们把新近取得的储水器伸到切口下,承接树身流出来的液汁。我们也第一次捕鱼,熏鱼的香味至今还遗留在我的记忆中,久久不散。出现在我们晚餐中的还有种类繁多的蛋,有爬虫类的,有鸟类的。
心灵的洗涤
有一天,我们来到原野中一个壮阔的水潭。大伙一整天逗着我,说要给我一个特别的惊喜,现在它果然出现在我眼前。潭水又深又冷。这个巨大散潭子坐落在石头遍布的溪床上,周围长满矮树,弥漫着热带丛林的气氛。如同我的旅伴们所料的,我一看到潭水,登时就兴奋起来。潭水够宽够深,足够让我好好游一趟,于是我就征求他们同意。他们要我稍安毋躁。有权决定是否准许我在潭水中游泳的,是这个地区的统治者。
族人开始举行一场仪式,祈求准许我们使用潭水。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当儿,水面上出现了涟漪。它从潭子中央冒出,逐渐扩散到我们对面的岸边。一颗尖牙、平扁的头颅出现了,接着我们看到一支六尺长、皮肤粗糙的鳄鱼游出水面来。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鳄鱼。又有一支浮出水面,然后双双爬到岸上,钻进潭边的树丛中。伙伴们告诉我,现在可以游泳了,我却唐突起来,当初的兴奋消减了不少。
“你们确定鳄鱼全都爬出来了?”我心里嘀咕。他们怎能确定潭里只有两支鳄鱼?为了让我安心,他们找来一根根长的树枝,在水面四处穿刺。潭中毫无动静。一个族人负责放哨,提防鳄鱼回来,然后我们就下水游泳。在水中伸展四肢,尽情戏耍,感觉美极了——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中,我的背脊骨第一次完全放松。
说也奇怪,我这次毫不畏惧地涉足鳄鱼潭,感觉上,就好像这一生中又经历一场洗礼仪式。我并没有皈依另一个宗教,但我找到了新的信仰。
我们并没有在潭边扎营。那天我们继续赶路。我们第二天看到的鳄鱼,体形小的多;它的出现是为了提供我们食物,滋养我们的生命。这个部落的人平常不太吃鳄鱼肉,他们认为鳄鱼是一种个性阴险、行为暴戾的爬虫。鳄鱼肉的戾气会跟人体内的戾气混合在一起,使那个人的行为举止更加凶暴、乖戾。我们也烤过鳄鱼蛋来吃,滋味糟透了。然后,当你要求上苍赐予食物时,你无法预知什么东西会出现在晚餐中。你只要晓得,一切上苍自有安排,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大口下肚,拒绝再来一份!
沿着水道赶路时,我们遇到许多水蛇。我们活捉几条,为我们的晚餐提供新鲜的肉。扎营后,我看见族人们紧紧抓住蛇身,把嘶嘶作响的蛇头塞进嘴巴。他们用牙齿紧紧嵌住蛇头,双手在蛇身上下摸索,忽然,使劲一捏,那条蛇登时一命归阴,实现了它们存在的目的,为我们提供食物,死得毫无痛苦。我知道,这群澳洲原住民坚信,上苍不会让任何生物受苦,除非他自愿。在这方面,上苍对人和动物的态度是相同的。大伙在熏烤蛇肉时,我坐在一旁,微笑着,心中想起一个老朋友卡尔克里夫阑(Carl Cleveland)医生——在医学院教书那些年,他总不忘训诲学生,替病人接骨时,下手一定要精准。我提醒自己:记住,将来见到他时,莫忘了把今天看到的一幕告诉他。
无怨无悔的体验
“任何生物都不该受苦受难,除非他自愿。”这句话值得深思。“灵娘”向我解释:在我们生存的最高境界,每一个灵魂都可以选择出生在不完美的肉体中;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教诲和影响他们接触到的生命。“灵娘”告诉我,以往部落中有些人被谋杀,而这些人在出生前就已经决定,要善用他们的一生,让自己在人生旅途中的某一个阶段,成为考验其它灵魂的工具,以启迪这些灵魂。他们被杀,是为了履行出生前许下的诺言;只有他们真正了解“永生”的意义。他们的死也显示,杀害他们的人这次并没有通过考验,必须在未来、在其它地方接受另一次考验。这些族人相信,所有的病痛都有某种精神上的关系,可以成为迈向永生的踏脚石,只要白种人愿意打开心胸,听听他们体内的声音,了解里面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在一片黑暗、空旷的沙漠中,我听到世界充满生命的声音。我发现,我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也许,开始时,我是个典型的城市佬,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入澳洲的内陆,但如今却觉得这趟旅程、这桩经验非常值得。在这儿,只有土地、天空和古老的生命存在,到处可见史前留下的鳞甲、兽牙和鸟爪。统治这块地区的是一群无畏无惧的人。
我觉得,我终于愿意面对他们挑选我来继承的生命。
第二十九章 脱离樊笼
我们爬上整个旅程最高的地方,在那上面扎营。空气非常清新。他们告诉我,大海就在不远的地方,虽然这儿望不见。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露脸,大伙儿已经忙碌起来。他们升起一堆火,这在早晨是不常有的。我抬头一望,看见一支老鹰栖息在我身边一株树上。
我们照例举行晨祷。“皇家黑天鹅”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火堆旁。乌达告诉我,族长准备为我祈福。大伙都围聚上来,伸出胳臂,让我站在圈子中间。每一个人都闭上眼睛,仰起脸孔朝向天空。“皇家黑天鹅”开始向天祈祷。乌达替我翻译:
“万物一体、独一无二的神啊,我们今天带来一个变种人站在你面前。我们领着她徒步走过沙漠,发现她身上还有一点慧根。我们开导她、启发她,但要完全改变一个变种人可真不容易啊。”
“你想必已经注意到,她那奇异的苍白皮肤如今变得比较自然、比较褐,而她那头发也日益稀疏,发根上长出了美丽的黑发丝。可是,我们还是无法改变她那双眼睛奇怪的颜色。”
“我们传授这个变种人许多知识,我们从她那儿也学到一些东西。她告诉我们,变种人食物中有一种浇在肉片上的浓汁。他们认为真理,但他们喜欢把真理埋藏在权益、物质主义、不安全感和恐惧的浓汁和调味料理。他们也有一种东西叫糖衣。这玩意显示:变种人把他们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肤浅的、虚假的、昙花一现的、滋味甜美的、外表好看的事物上,对充实精神生活、培养永恒的性灵,却不屑一顾。”
“我们挑选这位变种人担任我们的使者。如今,我们把她遣送回她的社会,让她像一只鸟儿,离开巢窝,高飞远走,像澳洲荒野中的大鸟那样去叫,把我们族人要离开地球的消息,遍告世人。”
“我们不评判变种人的所作所为。我们为他们祈祷,宽恕他们,一如我们为自己祈祷,寻求解脱。我们期望,他们会认真检讨他们的行为和价值观念,趁着还来得及,赶快认清一个事实:全世界的生命都是一体的。我们期望,他们会停止破坏地球,停止互相残杀。我们期望,越来越多变种人觉悟,加入拯救世界的行列。”
“我们期望,变种人的社会接纳我们的使者,倾听她带来的讯息。”
“祈求完毕。”
晨祷仪式结束后,“灵娘”陪我散散步。这时天已破晓,太阳出现在晨曦中。她指了指那一座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城市,该是我回到文明社会的时候了。她探出那张褐色的、布满皱纹的脸孔,凝起乌亮的眼睛,眺望着悬崖外的那个世界。她一面用朴实的土语和我说话,一面指着远方的城市。我了解,今天将是我被遣送回去的日子——族人打发我回家,而我离开我的导师。他们的教诲,我懂得多少?只有时间知道。我能把他们教我的全部记住在心中吗?奇怪,这一刻我心里记挂的,不是重返澳洲白人社会,而是如何向世界传达这群原住民的讯息。
我和“灵娘”回到族人中,然后,大伙儿一一向我道别。我们互道珍重,用的是全世界好朋友们共同的道别方式——拥抱。乌达说:“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因为你不缺什么,但尽管没有东西送你,我们觉得,你从我们这儿学会了如何接纳、领受。这就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族长握住我的双手。我仿佛看见他的眼眶中闪烁着泪光。我知道自己在掉泪。“姐妹,千万莫失去你的两颗心,”他透过乌达的翻译对我说。“你带着两颗坦诚的心,来到我们这儿,现在这两颗心,充满着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了解和感情,也充满着对你那个社会的了解和感情。你也给我一个礼物,那就是第二颗心。现在,我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超乎我的想象之外。我会珍惜我们的情谊。祝你一路平安,我们会默默保佑你。”
他眼睛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光彩,意味深长的朴充了一句:“我们脱离了肉体的绳索后,会再相见。”
第三十章 圆满的结局
离开他们的那一刻,我心里就知道,我的生活不会再像过去这几个月那样单纯、那样充满意义了。我也知道,内心深处,我会一直渴望着回到他们身边。
那天,我几乎花了一整天时间,才走进城里。我不知道,该如何从这个陌生的城市回到我租住的地方。我望得见公路,但我觉得沿着大路走不太妥当,于是就继续在树林中赶路。我回头望望,就在那一瞬间忽然刮起一阵风。就像一支特大号的橡皮擦,那阵风把我留在沙地的脚印全都抹除。它似乎想清扫我在澳洲内陆留下的踪迹。就在我抵达城外时,那只不时出现、一路伴随着我的褐色老鹰,朝我头顶上俯行下来。
我看见远处有个老人。他穿着牛仔裤,把运动衫下摆塞进腰间那条宽大的皮带,头上戴着一顶老式的青色丛林帽。我朝着他走过去时,他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将两支眼睛睁得老大,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昨天我还拥有我需要的一切东西:食物、衣服、遮风挡雨的地方、医疗保健、伙伴、音乐、休闲娱乐、朋友的安慰、家庭的温馨、无穷无尽的欢笑声——全都是免费的。但这个世界如今已经消失了。
现在,除非我向人乞讨,否则我无法生存。维系生命所必须的一切东西,都得花钱购买。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一刻,我已经沦落为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乞丐。我的模样活象背着包袱流浪的妇人,但我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贫穷和污垢的外表下,流浪汉的那颗心,只有我了解。从树林走进城里的那一刻,我对世上无家可归的人,看法完全改变了。
返回文明社会
我走向那个澳洲老人,问道:“能不能借我一些零钱?我刚从林子里出来,必须打个电话。我身上没带钱。请把尊姓大名和地址留给我,我会把钱寄还。”
他只顾瞪着我,专注得连额头上的褶皱都扭挤到一边。过了一会,他才把手伸进右边的口袋,掏出一枚硬币,同时伸出左手捏住鼻孔。我知道,我的身体又发臭了。自从那次在鳄鱼潭里洗过身子后,我已经两个礼拜没洗澡了。他摇摇头,表示不要我还钱,然后掉头就走。
我晃晃荡荡走过几条街,看见一群学童聚在一块。下午放学了,他们正在等车回家。这些孩子外表都很整洁,是典型的澳洲学生,身上穿的制服一模一样,只有鞋子稍稍有点变化。他们瞪着我那双赤脚——现在看起来,活象两支变形的兽蹄,怎么看都不像女人的玉足。
我知道自己模样不好看,只希望不会吓着他们。毕竟,我已经一百二十天没有梳过头发了,身上衣不遮体,脸上、肩上和手臂上的皮肤剥落了不知几层,现在都长出一颗颗红斑和疹子来。除此之外,我刚还获得证实:坦白说,我全身上下都发臭!
“对不起,”我说。“我刚从林子里出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那里可以打电话?你们知道电报公司在那条街吗?”
他们的反应让我松了口气。他们不但没给我吓着,反而咯咯笑个不停。我的美国口音更加深了澳洲人的成见:老美都很怪异。这些孩子告诉我,两个街口外就有一个电话亭。
我打电话到办公室,要他们电汇一笔钱来。每天给我电报公司的地址,我步行到那儿。从员工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己经接到通知,要他们把汇款交给一个外貌非常奇特的人。看见我,那位职员勉勉强强把钱交出,没要我出示身份证件。我才把那叠钞票拿起,她就在柜台上和我身上,喷洒一种类似来舒消毒水的喷雾剂。
身上有了钱,我就叫部计程车,到一家大型平价商场采购长裤、衬衫、橡胶拖鞋、洗发精、梳子、牙膏、牙刷和发夹。司机把计程车开到一家露天市场。我买了满满一塑料袋的新鲜水果,又买半打不同的纸盒装果汁。然后,司机把我送到一家汽车旅馆,一直等到他们让我住宿才离开。我们原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身邋遢又算什么。我打开水龙头,衷心感激这个澡缸。趁着水还没注满,我打电话到航空公司,定下明天的机票。接下来的三个钟头,我泡在澡缸里,回想着过去几年发生的事,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的经历。
重拾现代的风貌。
第二天,我上了飞机。我那张脸已经擦洗干净,头发虽然难看,但也还算整洁,脚上一跛一跛,蹬着两支经过修剪、勉强配合我那双“兽蹄”的橡胶拖鞋。我一身散发着清香!我忘记购买有口袋的衣服,只好把钞票塞进衬衫里。
房东太太看见我可真高兴。如同我所预料的,我不在时,她帮我应付房子主人。没问题——不过欠了几个月房租而已。把电视和录放影机租给我的那位澳洲商人,好得没话说,在我失踪期间,连催交租金的通知也没寄来一张,更别提收回他的电视机。他看到我,也非常高兴。他知道,在归还租用的东西、把帐结清之前,我决不会走人。我的研究计划还搁在那儿,等我回来继续。参与这项医疗保健计划的研究人员,看见我回来,又好气又好笑,问我是不是到矿场挖猫眼石去了,不想回来上班呢。他们告诉我,那辆吉普车的主人事先同意,如果乌达和我没有回家,他就进入沙漠取回他的吉普车,然后通知我的雇主。他告诉我的雇主说,我参加徒步旅行去了,意思就是说,我这次跟一群原住民出游,不知何时回来,也不知目的地在那儿。我的雇主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任由我去游荡。这项研究计划没有人能接手,他们只好等我回来。
我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她松了口气,听我叙述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感到很兴奋,不过,她也承认,她从没为我的失踪但过半点心。她确定,如果我出了严重的事,她会有预感的。我打开堆满邮件的信箱,发现那位主持家族活动的亲戚,已经把我从圣诞礼物交换名单中除名!没送亲戚圣诞礼物,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花了一些时间浸泡我的脚,用轻石擦洗,再用洗涤剂揉搓,才又穿得上裤袜和鞋子。我甚至曾用电动刀,把大部分硬化的表皮组织锯掉!
我特别感激一些平常不太重视的东西,譬如剃刀,它帮我去除腋下长出的毛发,又譬如床垫,垫着它睡,就不必担心被小虫啃咬,此外,还要感谢卷筒卫生纸。
我一再设法,把我热爱的这个原住民部落,介绍给大家。我向别人解释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尤其是他们对地球生态的关心。每天我在报纸上读到有关环境遭受严重破坏的消息,心里就感慨万千;有些专家预言,地球上最苍翠、最茂盛的植物,都可能被一把火烧得荡然无存。“真人部落”不得不离开地球。目前,食物的来源日渐稀少,他们难以维生,将来还得面对辐射污染的问题。他们说得对,人类不会制造氧气,只有植物会这样做。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正在摧毁大地的灵魂。”我们的科技成就所引起的贪婪,使我们变得更加无知,对所有生命构成严重的威胁,只有学会尊重大自然,才能扭转这种局面。“真人部落”有权拒绝,继续在这个人口过剩的地球上繁衍他们的种族。自古以来,他们一直就是大地忠实的、温顺的子民;他们从没怀疑过他们和大自然血脉相连的关系。
传播沙漠的天籁
我不懂,为什么那些听我谈论“真人部落”的人,对他们的价值观念都不感兴趣?我了解,面对神秘的、陌生的事物时,人们都会觉得自己遭受威胁。我费尽唇舌向他们解释:这种知识能扩展我的心胸,解决我们的社会问题,甚至治疗我们的疾病。没有人听得进耳朵。澳洲人面对这种问题时,总是非常敏感。连曾经暗示要向我求婚的乔夫,也不愿相信,住在丛林的土人有高人一等的智慧。他含蓄地说,一个女人一生中冒险一次,无可厚非,现在该是收收心,扮演传统妇女角色的时候了。我终于离开澳洲——我的医疗研究计划已经完成,我的“真人部落”故事没有人听进耳朵。
我生命旅程中的下一阶段,似乎己经不受我控制;驱使我前进的,仿佛是主宰一切的上苍。
搭乘喷射客机返回美国时,坐在我旁边的男士跟我聊了起来。他是个中年商人,挺着个要扙破裤子的啤酒肚。我们天南地北聊开来,最后谈到澳洲土著。我把我在澳洲内陆的经历告诉他。他听得很专心,但他听完后所作的评论。却道尽一般人对这个故事的反应。他说:“唔,没有人知道地球上有这个部落存在,现在他们要离开地球,那又怎样?坦白说,没有人会在乎的!”他又说:“何况,那是他们的观念对抗我们的观念,想想看,我们一整个社会的人所信仰的东西,会错吗?”
往后的几个星期,我不再跟人谈论这个神奇的部落——我把对他们的思念密封起来,埋藏在心底。这些人对我的影响太深了,我太尊重他们,不愿意在冷漠无知的人面前谈论他们,因为那就像“用珍珠喂猪”,糟蹋了好东西。然而,渐渐的,我发现老朋友们对我的故事,真的感兴趣。有些人邀请我到各种团体,和大家谈我在澳洲的奇遇。听众的反应总是相同的:他们都听得如醉如痴;他们都觉悟到,已经发生的事虽然不能一笔勾销,但可以改变。
没错,“真人部落”就要离开地球,但他们已经把讯息留给我们,尽管我们还活在自欺欺人的、有如肉汁糖衣的文化中。我们并不想说服这个部落留下来,也不想劝他们多生几个孩子。那不管我们的事。我们该做的,是把他们那些和平的、充满正面意义的价值观念,落实到我们的生活中。我现在知道,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有两个阶段,一个是学习,一个是奉行所学。我们现在该听听人类同胞和苦难大地的呻吟、警呼。
如果我们不再发明新的东西,转而将才智运用在弥补以往的缺失上,也许世界会有比较美好的未来。
我成了过街老鼠
“真人部落”并没有排斥现代的科学发明。他们了解,自我表现、创造发明、冒险犯难是人性的一部分。但他们也觉得,在追寻知识的过程中,我们“变种人”应该扪心自问:“这样做,是不是符合全世界生命的最高利益?”他们希望,我们重新评估我们物质文明的价值,适当的加以调整。他们也认为,现在的人类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接近乌托邦的境界。我们的农业科技,足以让全世界的人都有饭吃。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运用我们的知识,为世间每一个人提供自我表现、自我肯定的机会。我们可以让人人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
在儿女和好朋友的鼓励支持下,我开始将我的澳洲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同时,也开始接受民间团体、监狱、教会、学校的邀请,巡回演讲。民众的反应好坏参半。三K党对我深恶痛绝;我在艾达荷洲演讲时,一个白人至上组织在会场外的停车场,把充满种族偏见的标语,书写在每一辆汽车上。有些极端保守的基督教徒,听了我的演讲后,当面告诉我,他们相信澳洲内陆的原住民是异教徒,注定要下地狱。澳洲首屈一指的电视新闻深度报道节目,派遣四个人飞到美国,躲在一旁听我演讲,然后把我讲的每一句话,贬损得一文不值。他们一口咬定,没有一个澳洲原住民能逃避人口普查,继续居住在荒山野外。他们说我是骗子。然后,公道自在人心。尽管有人漫骂,也有人抱着诚恳的态度,想多了解“真人部落”擅长的心灵沟通和对付敌人的幻术,或听我深入分析他们部落实在生活中的价值观念。
心灵的蜕变
有人问我,这桩经验在那些方面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的回答是,很多方面。回到美国后,我父亲去世。我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葬礼举行的第二天, 我向继母要一些父亲生前使用过的东西,做为纪念——衬衫链扣、领带、旧帽子都可以。她拒绝了。“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她说。依我以前的脾气,早就和她闹起来了,但这回我只有默默祝福过世的老爸,然后永远离开了我父母亲的家,为自己的成长感到骄傲;我抬头望望蔚蓝的天空,向天上的老爸眨个眼睛。
如果我继母很和蔼地说:“没问题。屋子里到处都是你父母亲留下的东西,随便拿几件纪念你父亲吧。”那我的反应又如何?我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一来,我的成熟就没有机会受到考验。当别人拒绝把属于我的东西交给我,而我又能体谅对方的感受时,我才算真正成熟。“真人部落”的人告诉过我,通过考验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对考验。在人生的这个阶段,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令人不快的场合,把它当成精神上的一种考验。我已经学会如何细心观察事物,如何避免随下评论。我也已经领悟,每一件事物都可以来丰富我们的心灵。
最近,有个听过我演讲的人,把我介绍给好莱坞的一位先生。时间是元月间一个飘雪的寒冷夜晚,地点是密稣里州。我们一块晚餐。罗杰和其它客人喝着咖啡,我则滔滔不绝讲了几个钟头。第二天早上,他打电话来,和我商谈把我的经历拍成电影。
“昨晚你去了那里?”他问。“我们正在付帐、拿大衣、道别的时候,有人说你不见了。我们望望外面,却完全看不见你的踪影。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是的,”我回答。答案在我心中形成,坚定得就像书写在刚调配好的混凝土上。“往后一生,我决定好好利用我在澳洲内陆学到的知识。每一样知识,包括幻术!”
读《旷野的声音》有感
◎玛洛摩根(李永平 译)
《旷野的声音》,是一名美国女医生,因为推广预防医学教育计划,获得到澳洲推展训练医疗保健的工作机会,由于义务帮忙留在城市里备受歧视的原住民青年成立创业协会,帮助他们经济独立,得到原住民部落的邀约,接受颁奖,因此机缘,意外的伴随着自称为「真人部落」的澳洲原住民,徒步、漫游在险恶、辽阔、处处充满荆棘的澳洲内陆沙漠长达四月,所写作而成的心灵之旅。
澳洲原住民,在澳洲人的眼光中,是野人,是原始人,是没有生活目标,没有企图心,没有成就欲望,毫无救药的一群可怜文盲,始终不放弃传统习俗和信仰,宁可选择留在沙漠里过艰苦生活,在人类进化层级上是位属最低阶的野蛮民族。
但是,透过跟随着原住民徒步、漫游、生活了近四个月的著者,所传递出的有力见证,他们却是一群善良、热忱、充满着智慧、充满着爱、充满着哲学思考能力,真真正正能以着自然赋予人类的本能,去开发人类潜能,创造崇高精神内涵的「真人部落」。
因为--
他们融进自然、利用自然,却让大自然不受干扰,遵守大自然规则,只取所需,留下强者繁衍生命,并且发挥奇妙的求生技能,在险恶的环境中,真情自在的享受生命。
他们认为上苍没有形貌,没有体积,没有重量,是宇宙的精髓,却无边无际的存在,充满着活力,充满着爱,以着扩充「能」的方式来创造世界。而人类灵魂是依上苍形象创造的,能感受「爱」和「和平」,拥有丰富的创造力、想象力,但却必须不断学习,不断进化,在一连串的试炼中,考验再考验,才能不断成长。
他们不期待肉身的完美,认为肉身内在保有的至真、至善,才是生命的至美。
他们积极探索人类的潜在本能,培养精细的观察习惯,让听觉、视觉、嗅觉、知觉达到超凡的境界,甚至不必运用言语,只用真诚、开放、包容、接纳的心灵感应,即能和彼此沟通。
他们探索事物的精神含意,认为万物皆为一体,每一生命,不管动物、植物,皆有其存在的目的,在生命与生命的接触当中,皆能给予对方学习、启迪、影响,就像一片撕碎的叶子,彼此虽然独立,但却不是对立,需要相互协同,才能成为一体。
他们不庆祝年岁的增长,认为年龄没有意义,值得庆贺的是心智上的成熟,和此人才艺、能力对群体的贡献与成就。
他们重视分享,认为美好、快乐的感觉,留存在记忆中,才是真正的拥有,而不是物欲的占有。
他们肯定自己的方式,就是给自己一个新的名字,所以随着智慧、责任心、创造力的发展和成熟,每人一生中名字会更改好几次,以显现其人生意义。
他们惜福、感恩,每天一定进行晨祷,为新的一天、为自己、为朋友、为全世界,向宇宙、向上苍、向大自然说声谢谢。
这本书除了描述一个洗泡沫澡的城市妇女,如何摆脱文明的羁绊,回归自然,反璞归真,在沙漠里,在原住民部落里,探索文明社会人类渐失的潜在本能,感受人在大自然界里,生命与生命接触,生命与自然统整的美和善外,更对于原住民们沿袭自然、融进自然、利用自然,却不干扰自然的古老原始生活方式,和他们对生命价值观、生活观,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刻划外,对于处在极端文明的二十世纪,讲究的是物欲的占有,创新的是传统的颠覆,汲汲营营的是权位名利谋求的现代人来说,是极大的震撼外,更带给我们相当大的省思空间。
我们是不是真的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生命的空间,在做无谓的、虚浮的、短暂的、浅薄的、人工的外相装饰,而忽略了探索心灵内在,和生命本质的真正意义?
文明的高度发展,充塞着人性的,是不是就真的只是浮、华、虚、靡,而让生活摆汤在「贪婪与欲望」、「拥有与失去」的忧虑当中,恐惧拥有,也恐惧失去,失去了用真、用爱去和生命做统合的能力?
远离自然,人类是不是真的就丧失了部分的潜在本能,失去了反璞归真的能力,而让生命日益的窄化、短浅,以致漠视自然与物种间进化与灭亡的启示,摧残生灵、浪费资源、污染水源,让生态逐日的丧失平衡,让人类回归自然后,成为毁灭自己最主要的刽子手?
澳洲原住民,称呼我们文明人为「变种人」,所谓「变种人」,并不是指肤色或种族,它指的是一种心态,代表的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也就是指一群丧失、丢弃古老记忆和永恒真理的人,对照着他们所自称的「真人部落」,「原始与文明」这五个字,是不是更让我们有咀嚼、思考、反省的空间?
这是一本令人惊异的好书,不管这本书是经由真实故事写成,或是著者为阐扬人生理念杜撰而成的小说,对一个有心探索生命内涵、追寻人生本质的人来说,思索、咀嚼书中传达的真义,是丰富内在最好的飨宴。
——仁萱
(摘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