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光法师:禅的讲话 第二章 形骸与精神之归一 身心不二论
《禅的讲话》第二章 形骸与精神之归一~身心不二论
悟光
如第一章所说,禅门的要道是单纯的一条路,人道即佛道,生死即涅槃,娑婆即净土,烦恼即菩提,无论何事都是唯一一条路,此一条路,高祖大师叫做一法究尽,维摩经曰“不二法门”,哲学家曰“一元论”,依此开出七个不二法门来谈禅的大要。第一,所谓身心不二,即是我们的身体与精神是同一物之两方面,亦即没有身体就是没有精神,没有精神就没有身体的道理,然世人都以为精神与身体是各别独立的东西,由我们的祖先传下来的传说与思想习惯的情力感染,都认定身体与精神是二物的恶癖,无法拔除,这就是所谓惑。据人类学者研究的结果,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大约有二十五万年之久,至今还迷惑于身心别体的观念,喜欢着奇妖怪谈荒唐不稽的幻觉,由此生出苦恼,乃是人类最悲哀的事情,普佛教说色心不二,色是指碍性之物,即能填塞空间的质,心是指虑知念觉的精神,故色心不二是物质与精神是同一体,我们所说:身心不二也相同,我们在此身心不二之理,拟依各方面来论证,并以可及的常识来理解作为证据,起先由生理及心理上来观察时,我们的精神活动都是依大脑的灰白层的生理活动而已,此外断然没有起动精神之处,其次就感觉来看,听觉之中枢是发现在大脑的侧面,视觉之中枢是发现在后头叶,嗅觉之中枢是在大脑后侧面,压觉之中枢是在正中的回转,这是学者已经确定的事实,概之感觉中枢位于后部,且感觉有连合而发生观念,脑之各中枢有纤维的连结,呈现其共动的可能性。
学者论及人脑有四个思维中枢,所以我们才能思维事物,这到现在尚未能确信其说,但是言语之发动的中枢是在大脑,其部位如果损伤就会发生名谓失语病的脑病,有个西洋的脑病患者只能说一句“冬”,其他都不能说,类似这种的失语病患者曾经解剖,结果发现脑的某点部位软化而已,在感情来看,起了恐怖情绪时候会发生悸动、战栗,流出冷汗,颜面苍白,全身毛竖,这是外部身体的现状,由内观来说就是恐怖之情,有了恐怖之情,上述外部的现状决定不能免,如上述一样我们起了悲哀之情时,血行会缓慢,颜会呈苍白,眼睑会下垂,头首垂前,下颚垂落,流出眼泪,呜咽,这是呈现外部的状态,自内观言之九识悲哀之情。所以离开了身体没有精神,离开了精神没有身体,如刺激感官某点,即影响精神感觉,如用指在闭目的眼帘上一压,虽会看到一种光,又将电气通于眼目时会看见光线,为发热而听见音响,或为服用药材而闻到音响,等等都是我们常常经验的事实。又将我们男子来看,男人性衰退时候,睾丸抉出,就缺乏生殖之情欲,所以睾丸与生殖情欲有了很大关系,又男子去性的人皮肤和筋肉变柔和如女人,音声调子升高,全身呈现女性的征兆,同时精神如女人而怯懦,减少忍耐力,没有远谋深虑心,这些例子可以证明精神与身体是同一的,世人往往以为身体与精神各别独立。据说,有个被判死刑的囚徒,在处刑时候,斩官用刀背放在其头后,令其闭目,用刀背一刷,令感痛觉,时用温水滴于刀刃上犹如出血,点滴流出,暗示他之血液终将流尽,结果该囚徒慢慢不省人事死去,其实该囚徒的身体一点都没有损害,但由于恐怖认为已没命的精神肯定,以致毙命的,当时的死是一种假死状态,如果急救是会苏生的,这种例子很多,如果身体机能破坏就是真死,真死是没法救治的,愚痴的俗人,见到假死状态的人苏生后,说出各种见闻,如入了地狱等等怪谈,都信以为真,这是荒唐不稽的迷信,如果是真死决定不会苏生复活,会复活九识假死状态,假死的人,一时停止了现在的意识,而潜在意识浮起,如第一章所说入了梦中,由其以前的见闻思想的意识,织出境界,以为真实。其愚痴无过于此者,所谓妄谈梦说,胡言乱语是也。
其次,对古今人物来观察,有健全的身体就有健全的人生观,不健全的身体就没有健全的人生观,保有严肃的身体的人,必有严肃的伦理主义,放荡而乱,损及身体的人,必定是放荡的伦理主义,又同一人在年轻气壮,才气横溢的时候提出的学说与年老气衰精神萎缩时候提出之学说也不同。日本的清泽满之师,高山林次郎氏等患了肺病以后思想为之一变。复次由精神患者来观察时,有个患者常见他死去的徒弟,追随其后,要他还债。有个裁缝师见到他死去的爱儿,出现在面前。有个患者,听到神在命他去救济劳动者的声音,有个患者见到他的母亲全身穿了血迹斑斑的衣服,面色苍白悬在窗帘上。有个患者听见自己的思想一一在空中出声,如斯的患者在医师的研究结果,都是脑髓和神经有异状,这都是身体物质异状而现在意识的理智丧失如梦一般,其过去的观念混乱交织出来的结果。
复次由催眠术来观察时,施术师用红汁涂于受者的手上,暗示:你的手已经被火灼伤了,受者会感觉非常痛,依此多次暗示,受者的手上会生出水肿状,依物质来说,若无真正的灼伤是不会生起水肿的,这都是像狂人见到天降天火到他的身上而皮肤呈现红色一样,各位,这是精神支配物质的关系。有人在睡觉中梦见与女人关系而梦遗,见色流精,都是精神物质一物关系。催眠术者将受者导入催眠状态中,因受者已经失去现象观念的理智。会接受施术者全部的支配。如用手推,兼加暗示,受者就自然会倒,暗示了悲哀的情绪就会痛哭流涕,可见身心一如之理了。
以前有位环溪禅师,在巡教的途中,遇到一对夫妇,说他的家中出现了幽灵,因为该对夫妇从前逆待了他们的女儿致死,以致每至深夜三更,便见到他的女儿被了乱发,变成恐怖形状出现,请禅师为他们退治幽魂,禅师答应就在其女儿墓上敷了坐具。终夜坐禅,当夜幽魂就不出现了,继续坐禅数天,以后完全就消失了,这是该夫妇在心理上的所潜在意识所幻现,由此禅师之法力去安定他们的精神而恢复平静。呜呼!世间所恐怖之鬼神,恶魔只是一心之迷了。心如不迷,鬼神恶魔自然消失无形,何来恐怖之有?再就犯罪人来观察时,先天的犯罪人,前头小,眼窝大,颧骨突出,下颚突出,鼻孔翼状,附加狐的颧骨等数项特征,可是这些特征不能完全相信,但犯罪人多为身体精神各有异常是事实,他们痛觉迟钝,对通常人不能忍受的纹身,他们不会有太大的痛苦,富于虚荣心,而自夸罪过的重大,缺乏了道义、慈悲的情操之一部分或全部分,不知深谋远虑都是一种犯罪的狂愚暗示。以上的观察可以证明,身心原是一体,同时存在。就时间来说是精神,以空间来说是身体。如同为一个圆球,由内看来是凹形,依外看来是凸形,凹凸之形不外是一个圆球,所以精神物质是不可分的。经云:色若离心心数法,如草木瓦石,若心心数法离色,则无依止处。色指物质的存在,心心数指精神,物质没有精神如同草木瓦石,精神无物质则无所依靠,故精神物质是一物的两面观。不信身心不二之一元论者,在身体以外妄想了有一精神“灵魂”存在,由此假立,造出颠倒前后的怪谈,提倡神秘主义,以迷妄加了迷妄,来迎合愚夫愚妇的凡情,这是非常可怜可悯的,宇宙间真有鬼神的存在吗?有!这是未领悟到身心不二死去的人的一种蕴识,是一种执着的波长所显现的,何以言之,宇宙间有理与智的全德,理是自然理现象,智是精神之因,理中有智,智中有理,理智合一不二,未悟此者,能生出二种病态,第一是唯物主义,第二是唯心主义,唯物主义说宇宙间只有物质,没有精神,所以人类是追求快乐的动物,应该自私自利,终致害及世道人心,这是肤浅的哲学者和轻佻的文学者所常见的弊病。唯心主义者的弊病是只有灵魂,对物质断然看做粪土,怀疑了客观的实体存在,终极堕于怀疑的暗窟,这都不是稳健中正的思想。过去有人认为灵与肉是分别独立的,以肉体为灵魂之坟墓,其师饮毒自杀后,他评断其师之灵已经脱离牢狱,这是一种严重的偏见,基督教认为灵与肉分别独立,这种见解如果不能解脱,终究是十二万分的可怜者,近来狂热的宗教信仰者常自谓见到神灵的实验经验,以为天神灵界,佛界前来接近引导,非常狂热,信者非常随喜。其实,夸为佛的光明,神的默示!都不外是他们自身之精神影像,前面说过,我们的精神有了少许病态,感情就会激昂。那个时候很多精神患者,都会很清楚听见神在说话或空中有人说话,或见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是一种病态幻觉。
所谓自己真正见到了“神”,见到神的光明,都是患有精神病的患者,在学术上所谓实验是什么?反复都能达成同一结果,然所谓见神之实验者或所见神的声音者,都是他们的神经过敏状态,他们时而见到听到而已,如令他们再次实验,不能再度复现,这样如何能令他人来实现自己所见闻的经验呢?这怎么能夸言是经验,宁自愧是自己的病态现象吧!我们平生之经验中就是健康体,往往也会于误谬。例如在沙漠中看到倒影的人兽、草木。或见水中之立杆屈曲。以我们的经验可证明时有错误,况乎失去健康的感官机能没有完整的病中实验,完全不足采信,任其如何地强调他的真实。终究是病态,正常的健康的人是不应听信的。
临济大德之大惠和尚一日造访其家,见其壁间绘有一幅白骨图,题字云“尸在这里,其人何在,乃知一灵不居皮袋”。大惠一见说:这个是外道知见,乃改为“即此形骸,便是其人,一灵皮袋,皮袋一灵”。说尸在这里,其人何在?就是尸已经变了白骨,其人何处去了的问句,乃知一灵不居皮袋,是说灵魂不在皮袋。身体中,也就是人死后灵魂离开了皮袋,只留白骨之意,大惠和尚,知其不契身心不二法门,故说此见是外道而破之。指示:形骸即是其人,灵魂与身体是不二的宗旨。是以禅门,乃须正其身以正其心,安其身以安其心,静其身以静其心,平其身以平其心,正身端坐为坐禅之行。身行麤(麤同粗,大的意思)动,其心没法安静,心行动摇,其身行无法静谧。故我们要气轻心空,情平意安,必须身安静体平安,要修养精神必须先修养身体。
我们如果起了畜生的心,身体就发生畜生的欲,起了饿鬼的心,身体就受饿鬼之苦,我们的身体若不清洁精神就不清净,身体若保持了清净,精神就清净,我们若一念起了大慈悲心,此身就成为了一切众生的父母,我们若以佛的心为自己的心,此身终是成佛,即事而真,当相即道。修证义说:众生受了佛戒即入诸佛之位,位同‘大觉已\’,真是诸佛之子也。我们受了佛戒,体会佛之教于其身心,即直入与诸佛同位。真的教育不单是教人正当行为,要乐于正义,不单教人勤勉,要爱乐勤勉,不单教人博学,要爱智识,不单教人洁白,要爱乐洁白,不单教人正直,要渴望钦仰正直。这都不外要我们行正义之身与爱正义之心一致的格言。
日本“三宅青轩著赖山阳”的记事中有如下的故事:赖山阳在京都三本木之水西庄,一日驱笔在著作中,他的书生来报:外有日野大纳言资爱殿的使者前来传信说“近日,日野大纳言没酒宴,招请都下儒者文人,敬请先生莅临”。山阳说:这种诚意非常感谢,既邀请了我一定也有不少的捣米虫,善说捧场话之辈,所以我不去。然后返回自己的陋室,该使者在外,听了大怒,归报主人,日野大纳言是一位不像其他公卿的奇人,听了报告后说:山阳虽这样说,可是这个人是非常趣味的人,无论怎么样我希望要与他见面。遂添备礼品再令人前去邀请,但是山阳仍然无意前往。日野大纳言前后邀请了四次,山阳看日野大纳言是一位极有耐心的人,如不赴宴,实在过意不去,乃对其使者言:要我参加我有条件,如果答应我就去,就是给我自由之身心,我是乡村的人,没有上下礼服,又不带礼扉,虽有自由的双脚却不善于行,况乎膝着于垒上行跑,足膝会剥皮,疼痛难当,叫我这样表面假笑而咬起牙根忍痛是做不来的,又跪坐,我的脚会麻痹。教我忍痛是没法做的,又不能打哈欠,不能咳嗽这怎么做得,我要穿平常服参加,酒配的鱼要江州的湖水中取来的新鲜物,酒要伊丹的剑菱,带有一点苦味,否则不饮,如果答应上述条件我去参加。使者大惊,回去禀报主人,大纳言听后笑云:好了照办。到了当日,公卿,儒者文人集齐,各各行仪端正严肃而坐,山阳身穿黑木棉布,印有五纹的衣服,横夹长胁肌,头发蓬乱如麻,指甲长伸,带一位十六岁的书童,携了二升的大瓢箪,悠然入门,看门人一见就制止,问他是谁?他说我是大纳言多次去招请来参会的人。守门人报告主人,日野亲身到玄关出迎,并说很好,请进。山阳端正行仪不客气的坐入儒者文人之中,暗示书童注酒瓢箪,大纳言一见急令进酒出菜,山阳一向少言,随了酒巡而挥手昂目,应答了大纳言之和汉古今质问,如响应物,如走大河的急流滔滔不绝,席间并有诗作,或画或献其他技艺助庆,山阳取笔挥毫不思索,一气呵成写出百余言之长诗。其活泼的笔锋,比起当夜只作一首绝句的土文人来,好像众星朗朗不敌孤月,明月之后,萤光尽皆失色之感。
翌日大纳言命使者携带金一封至三本的山阳家称谢,依当时公家方之例,是写“金千疋(疋同匹),赖久太郎殿,日野家”,其写法即日野家三字很大字写在右上角,赖久太郎殿六字在左下角而字小,山阳见了大怒,将此礼物掷出,使者拾回报告主人,主人感到惭愧,面红耳赤,然后将礼金改包,山阳之名大写于上,自己之名小写于下,再送,山阳大喜说“日野公,无公卿的气派,可以交谊”。山阳这种豪放磊落,对贵人不屈膝是洁白的精神所在,但对父母极尽孝行,他的父亲春水临终时,适在讲说庄子,其后他终身不讲庄子,因为讲了庄子会忆起其父临终情景所致,山阳慰母尽其孝顺,奉母志,喜樱花于京都大和之奈良深山,四十余年如一日,犹如老来子娱母终日,以母之心情喜为喜,此喜甚于作王公大臣,山阳可以说是以正其心而正其身的达观人物,“近世禅林言录”中也有个独圆和尚,住麻布天真寺,一日有五六壮士在门口遇到独圆说:我们要与独圆和尚见面。独圆说:我就是独圆,有什么指教。壮士愕然,说:因有和尚在,我们不能完成任务,今日要请和尚指教。和尚云何事。壮士说:我们是信基督教,奉命要灭佛教,所以这次是来要和尚之命的。和尚说这容易,请即时开刀杀之完成你们的愿望。壮士大惊失胆而去,如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心量是禅的胸怀。要之禅者,唯当事而不惑,不疑不惊,不怖,都是安住身心不二的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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