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唐:佛教面临的问题
学佛二十多年了,有时觉得何其有幸,能得到如此高级的人类智慧结晶,但有时会觉得,佛子有如生于帝王家,虽家财万贯,却要读庞大的书籍。老实说,大乘真的比想像的还大,佛子光要搞懂经文已不容易,再加上祖师的著作,对业余的一般人而言,花十年仅能窥得一角,想比较通达,可能需花二十多年。其实难怪中国佛教说的是大乘,行的是小乘,因为研学经教之余,又要禅观自修,哪还有太多时间去行菩萨道?若说不必学这么多,一则有遗珠之憾;二则一知半解,又怕自误误他,面对众生必感心虚,所以还是乖乖地继续自学为妙;三则大乘三系,有互相支援性,想学得好,最好三系都有全盘了解才行。如此潜修二十多年下来,收敛而不好表现的个性,多少也已成形,要佛子能当众生不请之友,的确会有些困难,这是佛子学佛首先要面临的一大问题。
另外,大乘经的境界,实在深到不可思议,经中说二乘人在大乘法会里,如聋似哑,若他们会是如此,又怎能期望我们就会识得宝藏,欢喜信受呢?所以中国佛教发展到后来,禅与净土会成为主流,因为这两宗都是以直接与简单来接引众生,毕竟要一般人发三大阿僧只的大愿,这是强人所难。当生成就,或即使不成就也可往生净土,这才能符合众生切身的需要。问题是,禅是需有根器的,所以到后来也式微了,剩下净土成为今日中国佛教的主流,甚至有人主张只读三经一论就够了。
只要是宗教,必定会以信仰为主要成分,佛教发展了二千五百多年,为了迎合信仰的需要,必然已经加入了很多的 方便,当更多人接受方便法,那原本较纯的思想,就变成非主流了。佛教在各地域几百年后,逐渐发展出地方的样貌时,到底离原本的佛法多远,这是佛教在发展上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
可是一个良好的宗教,应该要有活水源泉的开展,或应该守著原本的说法,不容增添,相信不是二分法的抉择。例如在佛灭后,弟子源于对佛陀本怀的崇拜而开展的菩萨道思想,这本是很自然而必然的事,从一开始以弥勒菩萨人间净土为尊的信仰,把佛法与人间作紧密地结合,到后来对人间修行的没把握,人间净土转而为回向娑婆的西方净土信仰,这些都是应乎众生苦难的必然发展。宗教为考虑普及与因缘,势必会有所调整,只是若一直牵就众生,到后来竟说一句弥陀含盖八万四千法门,这样的发展,可说就已太过偏颇了。
菩萨道的特色,是以人间为主,因此不强调解脱入涅槃的原始佛教,主张取代以生生世世的愿力,为佛子的发心,佛教也从解脱为尚,变成以发菩提愿为主的大乘菩萨道。可是,若自己的生死都还没有把握,就谈愿力,如此的愿力,到底能否兑现,这又会有不切实际的问题。而且菩萨道的基础在解脱道,要佛子未具起码的离执力之前,就直入大乘,只恐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头来只能当个败坏菩萨,于己于人,两边都落空。中国佛教一直要佛子发大乘菩提心,却又未先重视解脱道的基础,在缺乏入众生而不动的功力下,对大部分佛子而言,菩萨道变成架空的口号,真的是个难以实现的难行道。若一直喊,却无法真正落实,最后就只能停留在愿力与信仰层面,成为一种理想而已。又,若没足够的器度,却要勉强当菩萨,其结果,就像今天几个各自在标榜人间佛教的道场,却变成各显本领的山头,彼此未能互相合作,更别说僧众们能见和同解,利和同均了。佛子若为了争著度众生,自赞毁他、互相排挤, 把很多精力放在观他人之过、扬自我之善,这样竞争下去,佛教能不日渐变质就不错了,更别谈能调伏愚痴及济度苦难。难怪有句话说,若要佛门兴,只有僧 赞僧。能作人天师的出家众,人数远远不够,这是今日中国佛教的第三个问题。
一向以大乘自居的中国佛教,不肯回头虚心从解脱道下手,常在数说唐朝佛教的蓬勃气象,一直强调祖师的见解与证量,想恢复大乘恢宏的局面,但在法门上却只挑既简又顿的来修,这是行不通的。其实佛教传到中国,在唐朝时思想已达巅峰,大概也已极致了,所以后继无力而且出现瓶颈,或许也是正常的,并非只因战乱所致。有时笔者还庆幸后来没有更多的创宗立派的大师出现,否则中国佛子真的会有读不尽的书籍、学不完的法门。试想,若大乘八宗随著朝代继续增多,到今天必然学说纷纭,则大藏经恐怕要变两倍了,要佛子埋首于更大堆的学说与经教,恐怕终将难免落于歧路亡羊的命运,这是幸或不幸呢?中国佛教面对大量经教,虽可说是财富,却不知如何妥善理财,让子孙们不知如何继承。这是今日中国佛教的第四个问题。
当然,从佛法也不离缘起的发展而言,佛教是无法只守著古老的教义或祖师的证量,一定要开展时代性、学术性与地域性的内涵,才能继续发光发热。中国佛教到底何去何从?这似乎是一时还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也犹待我们这代佛子来创发。
幸运的是,这代佛子有印顺导师开创新局,回溯到印度时期佛教本源,重编阿含,并再整理大乘思想,以数十年工夫,把佛教从紊杂的胡同里,清出了明晰的路径。从此阿含的教义也开始被佛子普遍重视,并有助消除大小乘长期对立的问题。可是由于以往大乘一直批判小乘,于是很多深入阿含的修行者,尝到了其中的法利后,也就开始反过头来批评大乘,甚至认为大乘非佛说,印顺导师虽为此还特别发表文章为大乘辩正,但这问题至今还未尘埃落定,大小乘如何相安共事,也将可能成为中国佛教要面对的一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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